第3章 青草不經三春暉(1 / 2)

千恩萬愛,化成離人淚

縱是庭院蕭條,落斜風細雨,若慈母在,就是安居安穩,然她恐怕不得。她的母親,是一代奇女子,但她隻欣賞著她自己的冷香炙願,卻顧不得蓬頭稚子的清冷歲月。

在顯赫舊家聲陰影下“藏著”的父親,是張愛玲一生之痛。她的母親,本來應該是她一生等待著的驚喜,然而她給她的,卻是驚嚇。

就像夜半樓上扔下了第一隻靴子,讓人不由不緊張等待第二隻靴子的降落。本來,它應該遲遲不落,徒然攝人心魂。然而,在張愛玲的生命中,這第二隻靴子,是和第一隻靴子同時降落的。那聲音造成的巨響,讓張愛玲這一生,都活在驚恐之中。扔下第二隻靴子的,不是她的父親,是她的母親黃逸梵。

都說寸草若生心,不忘報答三春之暉。然而張愛玲對母親的感情,卻多少有些冷漠。這冷漠,是不得而放棄的絕望。張愛玲曾經熱烈地從死亡邊緣,奔向母親的懷抱,然而母親,對她卻是百般不耐。盡管如此,黃逸梵,曾經是張愛玲的整個世界,後來還是她的全部世界觀。

其實,母親,也有柔情暖意,女兒,也曾小鳥依人。然而這隻是久別重逢的一瞬,鍍在各自身上,打上薄薄的一層愛。就是這愛,那上麵貼著的,也不是溫柔,而是看不見的細小荊棘,稍不留意,就落得個母女俱傷。

大概因為母親不是她最安心的依靠,她筆下的母親,也多沒有貼心的溫暖。有的,甚至陰森如鬼魅。最典型的,就該是曹七巧了,“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受害最深的,就包括她的兒子、女兒,“她知道她們狠毒了她”,然而隻是知道。

曹七巧毒害兒女的利器,同時是毒害她自己一生的鈍器。它明晃晃的,做出一副誘人的姿態來,待得七巧靠進前來,它就指揮她,東砍西殺。

那麼,這黃金枷,是否也曾做成誘惑,迷了黃逸梵呢?

這隻是不識真相的人的一種猜測。但作為母親,黃逸梵對張愛玲的愛,是欠缺的,這是不爭的事實。

飄逸地行走,淨修梵行

她是那如花美眷,徘徊低語河畔,顧盼神飛:流離之子在何方?踏進流年,渾然發現,一方暗影,濃霧黑煙。

張愛玲的母親,原名黃素瓊,是清末長江七省水師提督黃翼升的孫女,出於貴族,長於豪門,養於深閨,教於傳統。她裹了小腳,不讀書習字,卻最喜學校,著意追趕風潮。

初嫁時,郎是金童,妾是玉女,羨煞旁人。誰知幾度春秋後,夫妻歡意少,對麵語無多。如此這般光景,才知所托非人,幽怨不已。都說佳人若遇紈絝,人生何談幸福?

遙想當年未嫁時,雖不懂詩詞歌賦,卻也極富浪漫,本希望絕美的綻放,誰知卻不過是於陰暗處苟活,自是心不甘,情不願,一定要掙紮出這命運的羅網,看看外麵世界的模樣。

恰五四春風吹來,自由、民主之風越來越盛,新女性不再滿足於從屬地位,而更執著於追求自由、平等。

受此影響的黃素瓊更加不願意把美好的青春葬送在這黴鏽的深宅大院,於是,在小姑張茂源出國留學時,她以監護人的名義陪讀,拋家舍子,遠走他鄉。

這個身未動,心已走遠的女子,在前往英倫的客船時,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黃逸梵”,這是她的人生姿態,飄逸地行走,修得一顆清淨之心。

然而,她修的,不是清淨,是離苦。這樣激蕩著的胸懷,這樣跳躍著的靈魂,如何淨修梵行呢?

母別子,子別母,小樓夜夜東風

人已去,樓未空,深重陰冷的落魄貴族院落中,還有張愛玲和張子靜姐弟倆咿呀學語,在那濃重的陰影裏,顧盼著母親歸來。

初時,母親,還是張愛玲心中的女神,她溫柔、詩意、卓爾不群,像一縷春風,輕啟珠簾,送進溫暖,又像仙女,不食人間煙火。

在深深庭院中寂寞徘徊的小愛玲,把仆人們說不清是尊重還是不解的關於母親的傳說,附上金邊,瞄上重影,供奉在心中,慰藉那顆敏感而失重的童心。

四年的旅居生活結束,從歐洲回轉的黃逸梵,也曾經想要給與姐弟倆錯失的母愛。那時的她,定是滿腔熱情,雙腳落定,就想要將這深宅裏蓄積已久的陳腐,全都驅將出去。就是角角落落,也都清清靜靜。再用英倫風,上下熏洗,還人性一個完滿的西洋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