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民間記錄——“神仙水”(1 / 1)

雲台山多蛇,最厲害的是蝮蛇。

被蝮蛇咬了,其命危矣!這時候,能救命的藥叫“神仙水”。

村裏有兩戶人家擁有“神仙水”。十鄉八裏,大凡有人被蛇咬傷,都要到這兩家求治。後來,聽說其中一家的藥用完了,隻剩下四舅一家。四舅家剩得也不多,大概有成人指甲蓋那麼大一塊。

“神仙水”治傷,隻要一星點兒。治毒瘡、疔癰之類,用一根縫衣針,在火上燎一燎,針尖在毒瘡四周均勻地挑幾下,再用針尖在“神仙水”上沾一星沫屑,點在挑傷處,貼上一塊剪成小指甲大小的膠布,不幾天,那毒瘡必定消去。被毒蛇、毒蜈蚣咬傷,以同樣方法,先截住毒液,以防蔓延;如毒已攻心,再用少許“神仙水”調一小盅白酒喝下,命就可以保住了。

我八九歲時,看過四舅救治一個蛇傷病人。那人是鄰村的,據說是被蝮蛇咬著腳了,被一個壯漢背著,後麵還跟著幾個人,一路狂奔往四舅家趕。我和幾個小夥伴當時正在村口玩耍,見此情形,便尾著看熱鬧。那人傷勢危急,已經昏迷過去,大小便失禁。

那壯漢趕到四舅家,把傷者放下,便撲通一聲給四舅跪下了:“張四爺,求你救俺弟弟一命,俺就這一個弟弟,他還沒成親呢……”

四舅一把將他拉起:“不用多說,救人要緊!”說罷,操起一把剪刀,將傷者的褲腳剪開,露出一條紅腫的小腿。他不顧臊臭,湊近端詳了片刻,又和壯漢一起把傷者抬進了裏屋……

這個時候,閑雜人員是不許到裏屋去的。我們等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便四下跑開了。大約過了個把鍾頭,見到那群人從四舅家出來了。傷者還是由壯漢背著,但已經清醒,一行人步履輕鬆,危險已然解除。

四舅幫人治傷,是不收錢的。當然,那時候莊戶人家一年隻有年終一次寥寥無幾的分紅,平時也拿不出錢來。為了感謝救命之恩,傷者家人多數提一籃雞蛋,或拎兩隻雞來,四舅也不推辭。

四舅的兒子叫扣柱,比我大幾歲,因為常有雞蛋吃,個子長得壯實。

扣柱十三四歲那年夏天,變得神神秘秘。他的左手始終握著拳頭,被一塊手帕包裹著,見到人躲躲閃閃的。我們都覺得奇怪,說天氣這麼熱,你手上還纏著個手絹幹什麼?你不嫌熱呀?我們還故意邀他到山澗溝、到大河裏去遊泳。目的隻有一個:我們想讓他把手絹解開,看看他手裏攥的到底是啥玩藝。

在我們一次次軟磨硬纏之下,扣柱終於解開手絹,露出手掌裏的神秘之物:一個跟煮熟的雞蛋黃大小的小水。我們感到很失望,這是啥呀?能吃嗎?整天握著它幹什麼?扣柱說:“這是“神仙水”呀!我這是在煉水,是俺爹叫俺煉的。”

“神仙水”的神奇和威風我們是知道的,扣柱承擔的使命竟然是“煉水”,他在我們的心裏一下子高大起來。

直到成年之後,我對“神仙水”的煉製過程,才有了更多的了解。原來,這種藥丸由七八味中藥配成,搓成雞蛋黃大小。不煉,這玩藝就永遠是藥水;煉了,才成為“水”。煉就這種“水”,既不需太上老君那樣的煉水爐,又不能任其自然發酵。需要的是一隻手,將藥水握在手心,過上整整三年的伏天。水被掌心裏冒出的汗水煮熟了,被勞宮穴之精氣攻透,顏色也由蛋黃變成紫褐,這時,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材料才煉成“神仙水”。

可是,“神仙水”的傳承太講究了。首先是傳男不傳女,必須傳給自家的親兒親侄;握藥水的手,必須是十多歲童男子的手。這些還好辦,最容易出紕漏的是,煉水者將藥水握在手中,絕不允許與家人以外的任何女性接觸,萬一避之不及,撞對麵了,也要目不斜視,趁早遠離。據說這是嚴防煉水的童男子動了邪念,精氣外泄,“水”煉得成與不成,靈與不靈,關鍵在於此。難啦!這個年齡段的男孩正是青春萌動、想入非非的時候,你鎖他十天八天還行,可這是三年的伏天,九十個酷熱的白天和黑夜呀!

聽說最初四舅讓扣柱煉“水”,兒子還是配合的。但到了第二年,扣柱就不太情願了。到了第三個伏天,扣柱就跟他爹鬧別扭了。扣柱的意思是,那塊手絹裹住的不隻是一隻手,而是他的整個身體,叫他動彈不得,叫他失去了自由。他覺得很委屈,仿佛舊社會的小女子,被裹住正在發育的腳。四舅軟硬兼施,先是拍板打桌刮耳光子,最後是答應為他攢錢娶媳婦,扣柱這才把最後一個伏天堅持下來。

藥水在扣柱的手心裏曆練三個伏天,煉成了紫褐色的“水”。但這枚“神仙水”的功效,卻大打折扣。一般的毒瘡及蜈蚣、蠍子乃至青梢蛇等咬傷,都還能夠對付,而對蝮蛇咬傷,卻基本無效。這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四舅疑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