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當初來深圳,但教授這樣說:“其實,想換一個工作環境的想法早就有了,我自己也一直在留意這方麵的信息,隻是從沒考慮過來深圳藝校,坦白講我覺得我是一個大學老師,在中專學校任教心理上還很難接受。後來和雲迪出國比賽途經深圳,陳校長、李校長的熱情款待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開始動心思認真考慮是否來深圳。當時我覺得深圳是新興城市,起點比較低,也許適合我的能力範圍,而且陳校長、李校長和其他好些老師都是從大學學院來的,一下就打消了我認為‘降格’了的想法。當然,兩位校長還以深圳特區的經濟優勢給我提出了可能提供的一些很優惠的發展條件,比如為我從內地帶來的學生減免學費,為學生參加比賽提供經濟支持等等。總之,來深圳決不是單一的原因,是很多因素促成的,所以我作了決定。”
從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成都來到深圳,從大學調到中專學校,這對當年55歲的但昭義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抉擇。
深圳,這個曾被認為是文化沙漠的新城,卻比任何有文化根基的老城更注重文化產業的發展,但昭義來深圳時已超過了“調入最高年限”,深圳市委、市政府從“人才戰略”出發,以特事特辦的方式特批他調入深圳,從而為培養世界一流的鋼琴家奠定了人才基礎。
當但昭義希望李雲迪跟他一起到深圳藝校時,張小魯卻猶豫了。
她說:“當時我們全家人,包括爺爺奶奶商量後都不同意,因為要去深圳藝校就意味著我們放棄的是川音這個大學的保證和這塊正統的招牌。可是,離開但老師無疑又是雲迪鋼琴事業的重大損失。那時候思想負擔非常重,覺得很茫然,不知該如何取舍。”
其實,回顧李雲迪音樂之路的最初幾年,不難發現他的確有幾分幸運:很偶然走進音樂,在恰當的時機轉學鋼琴,遇到最好的老師,學琴四年便獲得參加全國比賽的機會,13歲參加國際大賽。在決定命運的重大轉折上,他都如有神助般地作出最正確的判斷,跟隨但昭義南下深圳應該說是他最成功的抉擇之一。
“雲迪很幸運,在關鍵問題上總能找到正確方向。”我這樣說,張小魯並無異議。
“也許是這樣,”她說,“當我們全家為是否去深圳頭痛的時候,雲迪卻很堅決地表達了他個人的想法,他說‘但老師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慎重考慮後,我們還是遵從了他的意願,因為好老師的確比好學校重要得多,因此我又主動給但老師打電話,告訴他我們決定跟他一起走。”
最終,但老師帶著他10個學生和他們的家長浩浩蕩蕩舉家南下。
1995年10月4日,是深圳藝術學校曆史上極其重要的一天,這天下午的3點,李祖德校長親自到機場迎接但昭義率領的“川軍”。
當時藝校資源不多,學校為但昭義提供了一套三居室,學生則被安排住進黃木崗城中村。因為這些學生初到深圳,家庭經濟狀況都不穩定,學校就聘任一些家長做臨時工,張小魯被聘為鋼琴班的全職陪練。
對於剛到深圳時的情景,張小魯印象很深刻。
“到深圳的第二天我們就遇到了特大台風,這種惡劣天氣我們在重慶從來沒有見過。學校的車直接把我們送到了黃木崗。我們住的房間很小,有一個小衛生間,門還是壞的,廚房就在陽台上,坦白講當時心裏確實有些難以接受。可是雲迪情緒很高,到了新的環境反而很開心,對於住的條件他絲毫沒有意見,還幫著打掃衛生,刷廁所,布置房間。”
“他這樣做是為了安慰你,還是本身就沒有這些物質上的考慮?”
“我覺得應該都有。記得剛到深圳那年春節,雲迪就用他所有的壓歲錢悄悄買了熨鬥和熨衣板,說是送給媽媽的禮物,我當時心裏很感動。這孩子沒有花過什麼錢,他對錢根本沒有意識,思想很單純,他的心思都用在鋼琴和音樂上麵。那時,比較方便的就是雲迪爸爸會經常到深圳來看我們,回來就打地鋪,因為房間裏除了一張床、一架鋼琴、一個寫字台基本上就沒地方了。我們一直在黃木崗住了兩年多,後來藝校蓋了單身宿舍才分了房子。學校為學生分房子,這在國內從來沒有過,直到那個時候生活條件才逐步好起來。”
深圳,以其固有的務實作風為天才成長提供了充沛的陽光和良好的空間,李雲迪很快就適應了深圳,在給重慶好朋友的信中,他寫道:我由衷地喜歡深圳,這裏純淨蔚藍的天空總是給予我無盡的藝術靈感。
但昭義到藝校不久便開始了他每天幾乎工作十幾個小時的教學工作,這位老教授像一架高速運轉的馬達,將自己投入到鋼琴教育事業,無所保留,全身心付出。
三
鋼琴教學藝術是一種很個別的藝術,而但昭義的“因材施教”絕非一句簡單的空話,他善於發現和研究每個學生的特點,對於李雲迪的藝術特點,他作了這樣的評論:“雲迪對音樂有敏銳的直覺,並且非常專注投入,他技巧嫻熟,極富樂感,既熱情輝煌,又含蓄內在,使他的演奏很有吸引力和感染力。”
完美的音樂表達絕不僅僅需要純熟的技巧,更要求演奏者將自身個性與對作品的理解結合,同時融入想象力,從而賦予作品內在的情感。但昭義在這方麵的訓練將李雲迪的音樂天賦完全激發出來,他尤其善於不斷地啟發學生的藝術思維和創作能力,如何掌握和運用技巧,如何明確地去實現音樂表現的途徑和方法,最終形成自己的風格。
談到當年跟隨但昭義學琴的收獲,李雲迪說:“但老師很講求啟發學生的音樂感受,塑造音樂性格。除了手指的技巧訓練外,他很注重鋼琴的大技巧,就是鋼琴的歌唱性,但老師曾經說過表現音樂非常重要,但如果沒有足夠的基本技巧來完成這個表現過程,就算有天才般的樂感也是徒勞。”
但昭義為人謙和平易,隻是到了課堂上,他身上就會顯現一種天然的威懾力,他從不輕易表揚學生,如果覺得滿意,最多會說“還可以”,而這已是最好的認可了。對於學生的錯誤,僅用一個硬得像釘子般的眼神,便叫學生膽寒了。通常他會給學生三次改錯的機會,假如第四次仍無改善,他會立刻終止教學。
李雲迪這樣的天才學生在學業上進步飛快,比如有些難度較大的曲目,別的學生也許需要整個學期來完成,而他隻要四個課時,然而,但教授對他的要求也較其他學生嚴得多。張小魯還記得有一次李雲迪沒有很順利地完成背譜,在給了他三次機會後,但教授終於爆發了,毫不留情地將學生轟出課堂。
“當時你也在嗎?”我問張小魯。
“對,我就在旁邊,可但老師沒有絲毫顧忌。我記憶中這是他發脾氣最大的一次,雲迪當時嚇得趕快就往外跑,我也嚇住了,跟著追出去。雲迪躲到教務處不敢出來,後來但老師找到他,把譜子扔給他,又把他揪回去上課。其實,但老師對每個學生的程度都十分了解,他不會要求學生完成能力以外的事情,因為雲迪有能力完成的事卻沒有做到,他才覺得不可原諒。”
在但昭義的指導下,李雲迪練習肖邦、李斯特、斯卡拉蒂、巴赫、貝多芬、莫紮特、門德爾鬆及海頓的作品。有一份藝校留存下來的影像資料,是李雲迪在學校演奏會的錄像,李祖德校長這樣對我說:“雲迪絕對是有卓越天分的孩子,我很欣賞他自然美妙的音樂性,他的處理那麼漂亮、抒情和溫暖,麵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有時候我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錄像中的少年,舉止優雅,麵帶微笑,從頭到尾每個細節,他都表現得無懈可擊。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瘦小的身軀和那架巨大的鋼琴形成鮮明對比,當他彈奏鋼琴,會讓人覺得他和鋼琴之間有一種親切而體貼的微妙聯係,毫不諱言地說,那時候他已經具備了某種大師才擁有的氣質。
張小魯對於李雲迪的學習絕對全麵掌握,她對兒子要求的嚴格在校內也是出了名的。
李雲迪的班主任老師回憶說:“雲迪媽媽具備一定的鋼琴教學水平,因此她聽學生彈奏會很容易找到錯誤,李雲迪就在他媽媽嚴格的耳朵監督下完成每一次練習,每天都要練琴三到五個小時。可以說他媽媽無時無刻不在他身邊,隻要下了課,剩下的時間基本就由媽媽掌控了。那時他最喜歡的課外活動是打乒乓球,總是背著媽媽偷偷玩,隻要別人喊一句‘你媽來啦’,他扔下球拍就躥得無影無蹤,每次都很靈。他媽媽確實有些限製他,學校活動也很少讓他參加,這麼多年來李雲迪唯有一次參加學校組織的春遊活動,是去羅浮山兩天遊,他求我去說情,最後終於得到他媽媽首肯。現在回想起來雲迪也真是可憐,出發那天早上他5點半就起床,主動到琴房練兩小時琴,然後7點半在校門口等著同學們集合。坦白講,先撇開天才之說不談,單憑著這樣的勤奮,不成功才怪呢。當時,我們住在羅浮山軍營裏,學生們帶著樂器準備和軍營演出隊聯歡,那兒正好有一架舊鋼琴,李雲迪立刻就來神了,衝上去就開始彈奏。後來在聯歡演出中他彈奏了《黃河協奏曲》的片段,他的激情演繹引起台下官兵的熱烈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