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瀚看她:“揚揚,就當是分手禮物。”頗有些低聲下氣。
方揚很堅定:“我不會收的。”
兩人正僵持的時候,有個中年婦女走了進來,道:“周老板,我把錢拿來了。”
老板麵色一喜,道:“那個定了這筆筒的人來了。”
方揚轉身去看,身形頓住,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看到的這個人,從麵容來看,應該是已經過了五十歲了,但偏偏留著一頭微卷的栗色長發,穿著雪紡蕾絲長裙,衣著和年紀完全不符,她覺得就算自己再年輕九歲,到她的二八年華,應該也沒有穿過這類型的衣服吧,也虧這位阿姨穿得出來。
“周老板,怎麼了?”阿姨見自己想要的東西在別人的手裏,表情有點不好。
周老板會做生意,馬上說:“金小姐,這兩位說願意多出一千買這個筆筒,你看……”
那位被稱為金小姐的阿姨立馬怒了:“先來後到懂不懂?我不管,這東西是我先看上的,我就要原來的價買下來!”
方揚也不願意讓那個老板得利,這裏那麼多家工藝品店,又不是看不上別的了,幹什麼要和別人搶,原本她也就想作罷的,還不是陳瀚。她立馬道歉:“不好意思……”她頓了頓,猶豫下還是叫,“金小姐,我沒有要搶這個筆筒的意思,還是您的。”說著瞪了陳瀚一眼,“別再鬧了。”
陳瀚還想說話,被方揚這一眼瞪地不敢說了,本來方揚對他的印象就不好,他可不想讓自己在她麵前毫無立足之地,於是也閉了嘴不說了。
“哼。”金小姐斜睨了方揚一眼,也不和她說話,隻拿了卡出來給周老板,“周老板,你這樣可要不得,我和你定了的,你怎麼還想著賣給別人呢,我和你買了那麼多東西了,怎麼還這樣。”
“是我的錯。”周老板點頭哈腰,“這不是年輕人也想要嗎,想著能不能你們打個商量。”
“我早說了是要給我兒子的,誰商量都不行。”
“是是是。”周老板還在和金小姐說話,方揚先轉身離開了店,對還跟在身邊的陳瀚說,“可以不要再跟著我嗎?你知不知道你給我造成了困擾?”
陳瀚想說話,方揚的手機正好響了起來,她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名字,走開了幾步才接:“喂?”
“回杭城了嗎?”那頭的聲音含著笑意。
聽著他的聲音,方揚原本糟糕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臉上帶了笑:“還沒,明天回去,現在隨便逛逛。。”
“我以為你今天就會回來,單子不是被你們拿下了嗎?”
方揚不免帶了些得意:“也不看看我是誰,搶了你們的單子也是正常的,經理給一天休假,可以明天回去。”
馮彥均低低地笑,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兩家公司之間的競爭:“明天要不要我來接機?”
“不用不用。”方揚說,“明天周五,你不是還得上班嘛,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才沒那麼嬌弱呢。”
“那,周六搬過來?”
方揚愣了愣,想起這件事來,臉紅了紅:“嗯。”聲音低若蚊吟。
“好,我也把家裏收拾收拾。”他說,“對了,你應該碰到陳瀚了吧?”
“嗯。”她瞥了眼站在不遠處的陳瀚。
“他在跟著你?”馮彥均像是長著千裏眼,一語道出關鍵。
“嗯。”
“要不要把電話給他?”
方揚怔愣,意識過來馮彥均是要幫她解決陳瀚這個人,想了想還是算了,“不用了,我自己能解決,我知道我現在是已婚婦女,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說著嘿嘿一笑。
馮彥均剛說了一個字,又停了下,然後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方揚,我母親打電話給我,過會兒再和你聯係。”
“沒事兒沒事兒。”方揚忙擺手,“你接吧,我也沒什麼事情,明天就回去了,替我向……額……媽問好。”說著臉一紅,匆匆掛了電話。
果然還是沒有馮彥均的臉皮厚,“媽”能叫得那麼順口。
方揚深吸一口氣,把手機塞回包裏,一抬頭就見陳瀚站在旁邊:“剛剛……是誰?”
陳瀚站得離她不近,聽不大清楚她的聲音,但卻能分明地看到她的表情,那種嬌羞快樂他也曾看到過,隻是現在卻不屬於他,他大概能猜到電話那頭是誰,但終究是存了一絲念想。
方揚卻親自把那份念想打破了:“我的丈夫。”
陳瀚不想相信,但卻不得不相信,原本屬於他的方揚如今真真切切地屬於了另外一個男人,她對著那個男人笑,和那個男人溫言細語,和那個男人開玩笑,而他則是被隔在了他們的世界之外。
即使早知道有這麼一天,陳瀚還是忍不住難受,他後悔嗎?當然後悔,這輩子從沒這麼後悔過,可還有什麼用?後悔從來不能讓時間逆轉。
他做錯了事情,必然要接受懲罰,隻是這懲罰讓他實在難受得厲害。
兩人在原地站著,方才在工藝品點遇到的那位金小姐從他們身邊經過,正好在打電話,聲音嬌嬌弱弱的:“兒子,想不想媽媽?媽媽剛剛給你買了個好東西,等你回來給你看。”
方揚看著陳瀚,也不忍說重話:“陳瀚,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我們,好聚好散。”她收回視線,轉身走了開去。
陳瀚沒有再跟上去,也覺得不再有立場追上去,留在了原地。
方揚鬆了一口氣,又逛了些店,總算買到了一個和剛剛差不多的筆筒,又看中了一個彌勒佛,小小的一個卻很貴,但她私心下很喜歡,一咬牙買了下來,準備送給馮彥均,唔,算是新婚禮物。
回程的時候那麼巧,她偏偏和陳瀚在一架飛機上,而且就在前後,不過方揚問心無愧,也不覺得有什麼。
到了杭城,楊滬有人接先走了,方揚落單,陳瀚還是忍不住迎了上去:“一起走吧。”
方揚笑笑:“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他,不來接你嗎?”
“在上班,沒時間。”方揚說著打到了車,把東西放後備箱,“再見,陳瀚。”
坐在車裏,方揚從後視鏡看了一眼依舊站在原地的陳瀚,不禁長歎一聲。
原本也不覺得怎麼累,可一到家裏方揚就覺得渾身都癱了,躺在床上好久都沒恢複過來,本就想這麼睡下去了,可到底坐了半天的交通工具,還是強撐著起來洗了個澡,也不想收拾東西,直接睡了,整理東西什麼的,還是明天再說吧。
第二天方揚從夢中醒來,總覺得自己有什麼事情沒做,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後猛地坐了起來,揉了揉亂七八糟的頭發,她今天說要搬到馮彥均那邊去的,東西還一點都沒理呢,她又抓了一把頭發,不能再睡下去了。
洗漱好之後麵對著才理好沒兩個月的東西哀歎出聲,她最討厭整理東西了,剛把貼身的衣物收拾好了,手機響了起來,她從一堆衣服中翻找出來,見是馮彥均的電話,接起:“我……”她不好意思,“才剛起床。”
“東西收拾好了?”
“正在收拾。”說起這個方揚便唉聲歎氣。
“要我幫忙嗎?”馮彥均道,還沒等方揚答應,說,“我在樓下?”
“啊?”方揚跑到窗戶邊往下探去,馮彥均的車就停在下麵,他人站在車邊,此時仰頭看著,正好視線相對,方揚記起自己頭發還沒梳理過,忙縮回腦袋,隨便抓了把,“你先上來吧。”她說,總不至於讓馮彥均在樓下一直等著。
在馮彥均進屋之前,方揚是來不及把這亂七八糟的房間恢複原狀了,她能做的隻有把頭發梳順,然後看下眼角有沒有眼屎,形象是不是還夠端莊,衣服是不是整齊,等她從房間出來,正好聽到房門被敲響的聲音,她忙走過去開門,對著站在門外的馮彥均尷尬地笑:“你來啦。”
“可以進去嗎?”
方揚忙讓開了一些:“進來吧,那什麼,我房間有點亂,正在整理。”
馮彥均說他大概能猜到。
但是方揚覺得,他可能還是低估了,因為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了他的表情,還是分明有了些震驚的模樣。
方揚垂頭,咬唇,決定破罐子破摔,反正他是自己的合法丈夫,她的缺點也得一一接受咯,於是很恬不知恥地說:“你要幫忙嗎?”
馮彥均也很不拿自己當外人:“你覺得你自己能搞定嗎?”
她很誠實地搖頭:“不能。”
馮彥均的動手能力實在是太好,方揚覺得他簡直是十項全能,會賺錢,會做飯,會整理,還有……方揚覺得要是繼續相處下去,她肯定能發現他更多優點的。
在馮彥均的幫忙之下,方揚原本亂成一團的房間沒一會兒就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她的東西也被分門別類地都整理好了放在一旁。
此時方揚看向馮彥均的表情簡直就是膜拜啊,她急匆匆地跑去外麵給他倒了杯水,恭恭敬敬地送上:“請喝水。”
馮彥均見她這副略顯諂媚的模樣,忍俊不禁,接過水喝了一口。
方揚坐在一旁開始給自己掩飾:“那什麼,其實我的動手能力也並不是那麼弱,就是有那麼一點而已,再加上我有點懶……”她恨不得打自己的嘴,越說越抹黑自己了。
“沒事。”馮彥均十分淡定,“我們互補,挺好的。”
“是,是挺好的。”方揚尷尬地笑。這算什麼互補?正常的情況不應該是男人主外,女人主內嗎?怎麼輪到她家就是男人主外又主內?她是不是太沒用了一點?
或者,並不隻是沒用一點點……
方揚有些挫敗感,不過很快就被“自己找了個好男人”這個念頭給打敗了挫敗感,讓他朝著新生活前進吧!
方揚本來是想給房東打電話說房子的問題的,但是室友說正好她有個同學想租,所以幹脆就轉租給那人了,她直接把東西搬出去就可以了。
馮彥均拿了好幾趟才把東西全都搬下去,放了整整一車,方揚站在樓下仰頭看去,這裏雖然住了沒多久,但怎麼說也是在她最難過時候的一個避風港灣,些許的感情也是有的。
馮彥均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方揚看他,也笑:“走吧。”
馮彥均的家方揚也來過好幾次了,但是之前充其量也隻能算是個過客,如今卻是要真真切切住進去了,心情還是有些不同的,莫名的有些緊張,忐忑和不安。
馮彥均似是看出來了,柔聲道:“以後這就是你的家,雖然就住幾個月。”
哦對,方揚想起來,等結婚式辦了之後會搬到悅景苑去的。
“悅景苑那邊在裝修,你有空可以去看看,有不喜歡的地方可以讓徐源改,盡管提,沒關係。”馮彥均說。
這樣真的好嗎?
方揚覺得不能這麼為難他的小夥伴徐源,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吹毛求疵的人,差不多就行了,而且徐源的專業能力應該也足夠,她這個外行人就不要去添亂了。
“沒事兒,我相信徐源。”方揚擺擺手,說。
沒想到馮彥均還不滿意,話語間竟透了些幽怨的意味:“那可是我們的新房,你確定不要去看看?”
“額……”方揚覷了他一眼,立馬表決心,“看當然是去看的,我就是說他設計的我應該不會不喜歡的,哦嗬嗬,我很博愛嗎,啊哈哈。”
笑得那麼尷尬。
方揚默默地收了笑,好像更尷尬了。
反正不管笑不笑,就這麼和一個男人,不對,和她不怎麼熟悉的合法丈夫同居了,還真是一件令人覺得尷尬的事情。
馮彥均也知道她有些不適應,拿了她的東西開路去了客房。
一開門,方揚就眼前一亮,看得出,馮彥均是精心做了準備的。
雖然來過幾次,但是方揚一次都沒涉足過臥房區域,這間客房她也是第一次見,但能看出是最近才整理出來的,什麼都是新的,而且是她喜歡的黑白色,簡單清爽,很得她心,不覺對馮彥均的印象分又加了一些。
“還滿意嗎?”馮彥均有些忐忑。
方揚連連點頭:“當然,已經很好了,你也看到過我的房間啊,天上地下啦,我還能怎麼不滿意?”比起她那個“豬圈”,這裏堪比金窩。
馮彥均點頭,讓她在房間休息,自己則是走了幾趟把東西全都拿了過來,然後十分貼心地問:“要不要幫你整理?”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了,你累了一上午了,我可不是四肢不全的人,怎麼能事事都要你幫忙。”方揚羞赧地笑。
“那你理一下,中午就在家裏吃飯怎麼樣?我去做?”
“好,好。”方揚傻了才會拒絕他的好廚藝。
為了證明自己其實不是那麼沒用,方揚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收拾東西,雖然不至於很利索,但至少在馮彥均叫她吃飯的時候把大部分東西給理好了。
吃過中飯後,方揚又花了些時間整理東西,差不多理好之後癱在床上好久都沒起來,翻身的時候看到桌上放著的那個彌勒佛的黃楊木雕,才記起來這是要給馮彥均的禮物。
她坐起來,將木雕握在手裏,出了房門去找馮彥均。
客廳裏沒有,方揚悄聲尋著,看到一間房間的門虛掩著,她探過去看,是書房,馮彥均果然在裏麵,坐在書桌後看文件,滿臉正色,心無旁騖。
方揚不好意思打擾他,幹脆就在門縫裏偷看他起來。
他的背後是窗戶,窗簾大敞,陽光從玻璃窗外照進來,好似在他身後散發出盈盈金光,他整個人都陷在光裏,恍恍惚惚,讓人懷疑那人隻是個虛影。
方揚也有些愣神,在這一刻她忽然想,或許馮彥均隻是個她臆想出來的人物,事實上,她從來沒有遇見過他,她隻不過是做了一場美夢,夢中在她最失意的時候馮彥均就像是一個白馬王子那般出現了,而若是夢醒,她便又會回到那最失落的時候,失戀,失業,絕望又無奈。
方揚閉了閉眼睛,如果這真的隻是一場夢的話,她也希望可以永遠都不要醒來。命運不能給予她希望,又將她的希望剝奪。
她打了個寒顫,猛地站了起來,額頭卻不小心撞到了門框,悶悶地疼,她輕呼一聲忙掩住嘴,剛想“畏罪潛逃”,就聽到門吱呀一聲,馮彥均已經走到了門邊,將門打開,一臉的關切:“怎麼了?”
“沒,沒什麼。”方揚傻了才會把偷窺他的事情說出來,隻能到處找借口,“我剛剛在想別的事情,一不小心撞到了。”
馮彥均失笑,將她拉到了書房:“別總是神遊,好好顧著自己,這還是在家裏,要是在馬路上怎麼辦?”
麵對這樣的馮彥均,方揚喏喏:“唔,知道了,我會注意。”
坐在沙發上,方揚有些無措,手裏的木雕硌得手疼,又不好意思拿出來,默了一會兒,她終於打破沉默:“馮彥均……”叫了他的名字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幹脆把手裏的東西塞到了他手裏,“唔,送你的。”
馮彥均自然很是意外,在看到手裏那小玩意兒的時候笑了:“在T市買的?”
方揚也被練就了厚臉皮:“新婚禮物。”
“我很喜歡。”馮彥均說著攤手,“怎麼辦?我沒有送你禮物?”
方揚抬手豎起無名指:“這不是嗎?”
“當然不是。”馮彥均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方揚有那麼一瞬間想要掙開,可猶豫幾番還是任由他抓著,他說,“這是一個作為丈夫的男人應該做的,不能算禮物。”
方揚覺得自己感動地快哭了。
馮彥均笑,卻不說話,隻是雙目含情地望著她看。
那視線如同灼灼的火焰,燒得她體無完膚,連頭都抬不起來。
馮彥均伸手輕觸她的額角,她頭一縮,心猛跳,他說:“沒有撞青,以後小心點。”
方揚鬼使神差地就抬起了頭,正好對上馮彥均的視線,她從前就覺得他的眼睛最好看,如今這樣近距離地看,便更加確認了這一點,他的眼珠很黑,如潑墨一般,倒影著她的臉,傻傻的,呆呆的。
她眨眼,他眼中的她也眨眼。
她忽然覺得他逐漸靠近,他眼中的她開始變大,變大……
近到他額前的發垂落在她的眼前,她有些不適,閉眼,唇上忽然一股柔軟的濕熱觸碰,一觸即走,他又恢複到剛剛的距離,看著她笑。
“這是謝禮。”他緩緩啟唇,說著她聽不懂的字句。
謝禮?什麼謝禮?
馮彥均看不下去她這幅呆樣,幹脆揉了揉她的頭發。
方揚醒過神來,總算想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以及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更加暈乎了。
她剛剛是被吻了嗎?
在她不清不楚的時候,她和馮彥均的初吻發生了?
方揚回味了一下,隻記得唇上一熱,然後就什麼都沒有印象了,他應該隻是輕輕碰了一下,或許是怕她反感,也或許是想循序漸進,反正方揚除了呆愣沒有察覺到任何別的感受。
她後知後覺,現在才覺得羞怯,猛地一下站了起來,也不知道用什麼托詞,幹脆就轉身跑了出去,匆匆忙忙的還差點被絆了一跤,她捂著臉直接跑回了自己房間,撲到床上就不動彈了。
許久,她被悶得受不了,才翻個身仰麵躺著,看著頭頂那盞燈,她眼前有些眩暈,禁不住伸手輕輕放在了自己的唇上,然後懊惱地輕哼一聲,掩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