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來,仰賴皇太後、皇上勵精圖治,日夜勤勞,沒有間隙可尋,在職諸臣才能遇事維持,沒有發生爭端,洋人偶有所求,還能往返爭論相持,不至讓他們欺人太甚。這不是洋務辦得順手,或在職諸臣有折衝退敵的能力,都是皇太後、皇上日夜警惕,事事希望符合民心民意,人心團結,有以折服洋人之心,才能做到防微杜漸。但是各國火器技藝日益精進,彼此勾結的形勢更加明顯。各國使臣久駐京師聽到我們政治上有一件事辦得正確,就表示憂慮一有不當,他們就喜形於色,他們刺探情報愈來精確。俄人逼於新疆;法人用計占領越南,緊接雲南、廣東;英人打算從印度進入西藏和四川,蠢蠢欲動之勢,更加不可遏製。他們所等待的是中國有隙可乘,所忌恨的是中國的根本沒有動搖而人心不能違抗。有人說各國洋人性如犬羊不知政治。然而他們國中偶有動作,必由君主交上議院討論,即所謂謀及卿士;交下議院討論,即所謂謀及庶人。討論結果可行則行,不可行則止,每事都必合乎民情,然後堅決實行。他們自己如此治國,觀察其他國的興廢成敗也以此為標準。倘若國家一切政治都與民情背道而行,各國洋人就要逞其貪欲之心,取我土地財產唯恐落後。如土耳其、希臘等國,國勢弱小,而能久存各大國之間,是因為人民一致。強大如法國,而德國能戰勝它,因為法王奢侈成性,國家負債之多數不勝數,雖然增加兵額軍餉以穩定軍心,而民心已去,德國才能乘機取勝。凡人必自侮而後人才能悔之,物必先自腐而後蟲生之。理之所在,勢所必至。中國之有外國欺淩,猶如人身有疾病,病人必須對症用藥,而培育元氣是最為要緊的。外國人沒有一日不在窺探中國民心之向背,中國一定要做到沒有一件事不以民心的是非為是非。中國天子恩澤,賞罰嚴明,外國有上議院、下議院的設立,在中國勢有難行,但他們的做法可以采取。凡是我們用人行政,一舉一動,考慮度是否合理,考察民情,如非人心所願,則立即停止不辦;人心所向的事,就一定要保證成功。崇尚節儉,增加國庫儲備,遇事才能有所準備;納諫諍以開言路,下情才能上達。希望人心永遠團結,根本永遠牢固,當列強環伺之時而使他們無一隙可乘,他們的計劃才不能立即各逞,而我們則足以自立。這個計劃目前尚可辦到,也是現時不能再拖下去的謀略。如果等到間隙再開,而要斡旋彌補,則或和或戰都由不得我們了。即使仍可苟安,而大局已不堪設想,因此不如預防間隙的發生為上計。鹹豐六年(1856)王茂蔭奏陳洋務,說:‘海外諸國紛紛起來爭雄,從小看來雖有中外之分,從大看來沒有彼此之意。’引《尚書》‘皇天無親,惟德是輔’,以及《大學·平天下章》,三言得失,首人心、次天命、而最終以君心為證。他說得何等危亡而切實!想抑製洋人的貪心,莫過於順中國民心;能順中國民心,才足夠順天命。這是不用等占卜就非常明白的。臣下受恩最深重,辦理洋務最久,實在有見於洋人的處心積慮,而現在尤其是迫切緊要的關頭。洋人求間隙於中國民心之向背,中國彌補間隙也在於順應中國的民心。在職諸臣隻計謀其末,我皇上實操其本。因而敢於直陳,伏乞俯鑒草野的言論,將此奏摺常置左右,力求端正根本的治理,以避免隱患的萌芽。那麼天下幸甚!”
在此之前,當台灣事平,文祥便和恭親王商議興辦海防,他上疏條陳六事:一、練兵,二、習器,三、造船,四、籌餉,五、用人,六、持之以恒。各具條目,敕下內外大臣會議。到光緒二年(1876),封疆大臣複奏,將再下廷議。文祥已自知病將不起,乃密奏說:“對付外國是國家第一要務。現在籌劃自強的計策,為全局安危一大關鍵。臣下衰病很久,雖有此心而精力已經枯竭,知不能永效犬馬之勞以報皇上知遇之思。恐一旦身死棄於郊野,那麼平生心裏想說而沒有說的話,無法上奏聖上,下供會議討論,怎麼對得起陛下?此心耿耿,有不是總理衙門原來所奏能盡的,敢於竭誠吐露赤心,為我皇上敬陳。敵國外患,”沒有哪一代不是如此,然而沒有像今日局勢之奇,為患之深,為敵者之多且狡猾。如果因為有這樣的患難而常懷化困之心,便能自立於不敗之地,以振作我精神,覺醒我思想,激勵我誌氣,所謂生於憂患正是在於此時。如果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還仍舊因循苟安,聽天由命,而不著力籌辦,即偶然想到而過時即忘,或有名無實,敷衍了事,那麼大局將不堪設想,即使再高明的人也沒有挽救之策了。從前外患所以嚴重,是由於朝野之情相隔,和戰之見不定,疆吏遇事粉飾太平,真情不能上達於朝廷。有此三失,這種禍患才日久日深,沒有止境。西方各國官商是一回事,政教並塞,情緒受壓抑而不能不發,這是必然之勢。但是後來見到中國當局所阻止的竟能夠通行,所抑製的可以伸張,本不可破的規製,有時竟取勝於兵力相迎而終無不破,這是中國所以被輕視而各國逐漸敢於肆無忌憚的關鍵所在。等到立約通商已有成議,而在內沒有深知洋務的大臣,在外沒有專心考究洋務的疆吏。一切奏章陳述,大多敷衍掩飾。洋人強橫而稱恭順,洋情怨恨而號為歡欣,以至激成事端,忽和忽戰,舉棋不定,甚至彼省的和局剛成,此省的戰事又起,早上給予賠款,傍晚傳來捷報。洋船遇風傾,以為打了勝仗;截獲送信之人,以為擒住首領,果真兩軍交戰,便一敗塗地,不可收拾。於是洋人愈來愈驕橫,條約索款愈來愈放肆,內外大臣都把辦理洋務視為畏途,而慶申尋釁幾乎手足無措。能戰始能守,能守始能和,應該讓人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今天的敵人,非學到他的長處,絕對難以與之對抗,稍識時務的人,難道不明白?但到了緊要關頭,意見頓時相背,往往唱高調,鄙視洋務,或以苟安為得計,覺得可以倚恃和局。所以曆來練兵、造船、習器、天文、算學等事,每有建議而阻撓的人很多,即便隻有一件事,也沒有人實際去做。至於一件事情沒有辦成,不去追究受阻的原因,卻去責備是誰倡議的,甚至局外人並不了解情況,也都議論紛紛,將國家謀經營自立之計,指責為敷衍洋人。見識謬誤,達到如此地步!總理衙門承辦的事,能否維持,全看實力能否深有倚仗。必確有可戰可守的戰鬥實力,才可穩操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勝算。隻有我皇上念茲在茲,則在職諸臣的苦心。自能得到皇上的聖鑒。幾百臣工也人人都有求知此事,共籌此事之心,他們的才識智力必有百倍於臣的。否則支持既難,變化也在所難免,變而又合,痛心之端,必百,倍於今日。不是臣所忍心講的了。”上疏沒有多久,文祥就因病去世。溫詔賜恤,稱讚文祥“清正持躬,精詳謀國,忠純亮直,誠懇公明,為國家股肱心膂之臣”,贈太傅,給予騎都尉世職,入祀賢良祠,賜銀三千兩治喪,遣貝勒祭奠,諡文忠,歸葬盛京。命將軍崇實前往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