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書南一進去就四肢僵硬,李將軍事先教她要注意的禮節瞬間都被拋諸腦後了。不過非常時期,酈天霄自是沒空在意這些繁文縟節,隻是在寶座之後掃了一眼低著頭的淩書南,“你叫索銳?”
聽得他的聲音響起,想到他就坐在那裏,淩書南隻覺得手心裏全都是汗,一顆心也懸在嗓子眼,一時間隻是機械地吞咽著口水,忘了回答。
李將軍見淩書南沒有任何反應,不禁有些赧然地替她說話道:“索隊長少不更事,又初見天顏,所以才會一時失儀。”
“無妨。”酈天霄並無怪責,隻是繼續問她,“昨天為什麼不出城去?”聽他的聲音並沒有想象中的狂躁和絕望透頂,淩書南的心裏多少有些寬慰。
她定了定神,憋著嗓子道:“我……想要保護皇上。”說這話的時候,她依舊低著頭,不敢與之對視。好在她此次的偽裝十分成功,或者說酈天霄做夢也不會想到淩書南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麵前,酈天霄顯然沒有認出她來。
他輕輕一笑,卻是搖頭道:“你才十五歲,人生的路還有一大半,即便武功再了得,也不該輕易賠上自己的性命。”
“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我願為皇上赴湯蹈火。”淩書南的聲音漸弱,隻覺得麵具下的臉燒得火辣辣的。
酈天霄也不管眼前這少年是虛情假意,還是真的一腔熱血,隻是說道:“你的任務,就是出宮去。”
“啊?”淩書南愕然地抬起頭。
一旁的李將軍也是一臉不信,忍不住說道:“皇上,索隊長智勇雙全、武藝超群,實在是難得的人才!更何況索隊長立誌效忠皇上,赤子之心,還望聖上成全。”
“是啊,還請皇上不要趕我出宮。”淩書南急急地附和道。她猛地抬起頭,這才發現禦座上的酈天霄麵色灰黑,根本不複往日的神采。她心中一慟,唯恐眼中流露出什麼不該有的神情暴露自己,連忙又低下頭去。
隻聽酈天霄說道:“朕不是要趕你出宮,而是有緊要任務交給你,必須出宮去辦。”
淩書南一怔,眼角的餘光瞥向一旁站著的君由絳和李將軍,兩人聞言都是精神一抖擻。淩書南忽然意識到酈天霄要派給自己什麼任務了,在此危急時刻,花這樣大的力氣篩選網羅人才組建什麼掃黃隊,當然不是名義上的喊喊口號,而是要付諸實踐的。也是,以酈天霄的為人,被騙得這樣慘,這口惡氣如何咽得下?
忽然,原本有些暗淡的殿內變得格外明亮,淩書南下意識地抬起眼,隻見酈天霄的禦案上擺放著一錦盒,那異樣的光彩便是從盒中發出來的。淩書南立馬意識到那盒中發出熒光的是四枚龍珠,因在海東珠的領銜下,四枚龍珠相互輝映、熠熠生輝,一時間房間裏流光溢彩,倒是令人怦然心動。
“想必你也聽說了,朕名義上的臣子們都聯名上書給我,要我把龍珠歸還,聽說,就連孫耀那個一毛不拔的家夥,也迫於壓力將黑龍珠拱手送上。朕如今窮途末路,當然沒理由再將他們孫氏的寶物據為己有。”酈天霄拿起盒子擱在淩書南的手上,“你的任務,就是把這個親手送給黃昏。哦,不對,應該是吳國太子孫璟才是。”
淩書南對著那幾枚龍珠,想起自己在酈天霄身邊這麼多天,無非就是等著這一日,可當酈天霄真的把龍珠交給自己時,她卻不情願了。她一時心神恍惚,伸手就去觸碰龍珠,還未碰到,就被酈天霄一把捉住。淩書南愕然地抬起頭,酈天霄卻是啪一聲把盒子合上,朝她淡淡一笑,“最好不要碰,隻需親手交給孫璟就好。”
“這龍珠有毒嗎?”淩書南微微一怔,酈天霄最擅用毒,莫不是這龍珠已經被他動了手腳?
酈天霄冷笑道,“這點毒對於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麼?”他說著,話鋒一轉,“聽李將軍說,你刀法了得?”
淩書南有些心虛地沒有回答。
酈天霄道:“孫璟見這龍珠有毒,必定會對你放鬆警惕,再加上你年紀輕輕,看起來根本就不像一個會武功的人,如此一來,你下手自然是要事半功倍的。”
淩書南咽了口口水,“你要我殺了他?”
“殺?怎麼能殺了他?如今他風頭正盛,天下歸心,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殺了他,豈不是要讓人間變煉獄?我可擔不起這萬世的罵名。”酈天霄笑容收斂,臉上全是寒意,他伸手拍了拍淩書南的胳膊,低聲道,“你隻需要往他的要害來一刀就好。”
“要害?”淩書南抬起頭,卻見酈天霄給了自己一個斜向下的眼神,對焦於她的下腹。淩書南頓時恍然大悟,差點汗流浹背,“皇上在這個時候,還這麼別出心裁……”
酈天霄仰天一笑,“哈哈,方才不過是玩笑話。”淩書南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說道,“孫璟死不死,朕不關心,可是有一個人你必須殺了!”他轉身取了禦案上的一張畫,淩書南頓覺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那正是自己的畫像,“倘若你見到她時京城未破,你便將她帶回京來,可若是京城已破,”酈天霄的聲音在她頭頂陰森森地響起,“不管耗費多大的力氣,你也必須殺了她!”
淩書南半天說不上話來,過了好久才憋著聲音問道:“皇上費這麼大力氣,選了這麼多人,就隻是為了殺這個女人?”原來他心中這般恨她,耗盡全力也要把她殺了。
酈天霄覺得淩書南有些不對勁,忍不住瞥了一眼這個少年,淩書南連忙改口道:“在下的意思是,皇上雖然猛虎被困,但尚有數萬之眾,又何必如此在意一時得失?當初,項羽若是沒有自刎於烏江,那天下未必會姓劉,皇上與其花大力氣誅殺一個女子,何不……”
不等她說完,酈天霄就打斷道:“霸王不自刎,還有江東父老,可朕有什麼?”一句話倒是把淩書南噎住了。酈天霄早被逼得窮途末路,就連揚州城都人去樓空,他又能到哪裏去圖東山再起?
酈天霄淡淡道:“朕是注定要落地獄的,隻不過,她也得跟著陪葬!”
被點名的淩書南立在那裏,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君由絳領著淩書南退出後,便與李將軍一道,從五十來名掃黃隊員中挑出二十幾名,細細地布置任務。安排妥當之後已是深夜,便遣散諸人回去休息。
淩書南卻立著不動,把手上的幾枚龍珠原封不動地交還到君由絳手裏。
“你這是何意?”君由絳與李將軍麵麵相覷。
淩書南道:“兩位,實在抱歉,這個任務,我做不來。”
李將軍急道:“你若做不來,還有誰能做得來?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我進宮不是為了殺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淩書南一把抓住君由絳的手,“兩位大人,難道你們真的忍心看著皇上困在這裏等死?外敵是很強,可咱們衝出去,至少還有一線生機,又為何要死守著這座空城,等著敵人越來越多,而最終城破人亡?”
“真要走,還用等到現在?”君由絳冷了臉道,“皇上是一心一意要與京城共存亡,太傅、太保多少人都以死相諫,他都不肯聽。”
淩書南一怔,“這是為何?”
想他當初江山被酈圭霸著,朝中勢力全無,他都能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徐徐圖之。如今,雖說黃昏勢如破竹,可他好歹也是一國之君,為何就不能像當初一般能屈能伸,非要拚個魚死網破?
君由絳猛地捶了一拳桌子,“還能為何?若不是因為那女人,皇上何至於如此絕望?我自幼伴在皇上身邊,這麼些年,他遭了不少罪,好多次都險些喪命,可他從來都是跟我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唯獨這次,他隻是跟我說,一切都結束了,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他雖然什麼也沒說,我卻知道他的苦,皇上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那般上心,偏偏那女人卻是三番五次在他背後捅刀子。這也就罷了,那女人根本就是以自己為餌,誘皇上為了她把江山都拱手相讓!如今想來,當初在大霧寺時就開始布局,引得皇上往陷阱裏跳……”
淩書南聽得心亂如麻,若不是因為她,酈天霄未必會殺酈圭,若不是因為她放走潘庭和孫合媞,黃昏又哪裏能那麼順利地瓦解酈天霄的勢力?便是君由絳這個旁觀者,都是咬牙切齒,更何況丟了曾國基業、被玩弄欺騙的酈天霄。
淩書南別過臉,不敢讓君由絳看見自己通紅的雙目,隻是說道:“皇上此時迷惘,做臣子的卻不該跟著一起迷惘,怎麼也該點醒皇上,怎麼能由著他拿性命開玩笑?”
李將軍沒想到淩書南這般熱血,意外之餘卻也是無奈道:“索隊長,你有所不知。早晨太傅還過來說刑部曾經抓到一個盜墓賊,妄圖盜取太廟之中的寶物,於是耗費了一個多月,從城外挖了一條地道一直通到太廟,誰知道寶物太重,到早晨還沒有盜走就被抓了。此事因為事關重大,隻有極少數人知曉,那地道雖然被堵了入口,可隻要挖開,立時就能用。”
淩書南聽了李將軍的話,立馬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隻要把地道打開,咱們就能輕鬆地離開京城了?”
君由絳翻了翻白眼道:“方才都說了,真要走,皇上早走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就算皇上不聽勸,你們難道就不能把他迷暈了,強行帶他離開?隻要出了京城,我就不信他還能再回來!”
“迷暈?怎麼迷?”君由絳對淩書南對自己的質疑頗為不滿,“皇上精通用毒之道,什麼迷藥都難不倒他,難道還要讓我們犯上作亂,把他綁了不成?!”
綁他自然是不可能的,淩書南沉吟好一會兒,忽然說道:“如果城破,皇上會怎麼做?”
君由絳道:“自然是固守宮門,但宮門根本守不了多久,到時候隻怕是要一把火……”說到後邊雙眉緊鎖,不忍再說下去了。
以身殉國,原來酈天霄便是這樣的打算。
淩書南定了定神,說道:“我的意思是,假若掃黃隊的人還沒有出宮,他們就攻進來了,而且那個女人也來了,你說,皇上會怎麼做?”
“自然是要去殺了她!”君由絳大概聽明白淩書南話裏的意思了,“你是說,讓人假扮那女人,引皇上出城?可是皇上哪裏能那麼容易上當?”
“這就要拜托將軍動員大家來演一出戲,讓皇上以為京城已破,而那個女人卻意氣風發地前往太廟,皇上一怒之下,必定會親往太廟!”淩書南說道。
君由絳與李將軍低語了幾聲,轉而道:“要假裝城破倒也不難,隻需將兵士分成兩隊,如平常般演練搏殺,料來沈將軍和太傅等人都願意配合。可要上哪裏去為皇上找那女人?又要找誰來假扮孫璟?就算皇上到了太廟,一旦發現,還是功虧一簣。”
“這個好辦。”淩書南見兩人都望著自己,於是說道,“我認識一人精通易容術,我已有那女子的畫像,找人假扮她並非難事。”見君由絳仍舊盯著自己,目光閃爍,淩書南心中一凜,莫不是被他發現了,她不禁有些緊張,“君大人,怎麼了?”兩條腿往外挪,拔腿欲逃。
君由絳卻一把將她死死按住,淩書南心道不妙,正要辯解,卻聽君由絳喜道:“索隊長,我看你身形和那女人差不多,不如就由你來扮她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