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世及早期新文學創作(1)(1 / 2)

第一節 江南庭園裏的故家

20世紀30年代初的南京中央大學女生宿舍,彙集了一群奇女子。她們相互憐賞,彼此戲稱為“金陵十二釵”。以後半個世紀,其間果然人才秀出。有的是鑒定文物的專家,有的是善識奇字的高手,有的著作發行至數十萬冊……秦淮河作證,她們在這茫茫人世留下了雪泥鴻爪。

然而,在我們這古老國度從烈火中獲得新生的過程中,這一些以才智氣識證明自身價值的女子,也在煉獄中曆盡了苦難。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兩千年前的古代詩人,似乎早已預言。詞人沈祖棻,就是這些奇女子中的一個。她的詩詞和人,正像芙蓉一樣高潔,蘭草一樣芬芳。

要寫出沈祖棻的文學生涯,敘述的語言中,不由得總要湧出詩歌。

因為,事實上,她已用她自己的詩、詞,譜寫了韻文的自傳。

“沈祖棻,字子苾,別字紫曼,筆名絳燕、蘇珂,原籍浙江海鹽,適居蘇州已有幾代。1909年1月29日(清宣統元年正月初八日)生。”(錄自千帆先生為她寫的小傳,見本書附錄一)她的居處,令人聯想她詩詞中寫的:“生小住江南,橫塘春水藍。”“家近吳門飲馬橋,遠山如黛水如膏。”嗬!浩渺的太湖,美麗的庭園!如果再品味她的詞作,或許會聯想到精細的蘇繡、悠揚的評彈……自然和人文的環境,是不是造就了她如名家所評的“骨秀神清”(朱光潛評語)、“沉咽高華”(汪東評語)的人品與文風?就連她的名和字,都反映她向往的飛鳥的空靈、植被的芬芳!正如她在晚年所說:“人生隻合住蘇城,片石叢花俱有情。”

她的祖父名守謙,號退安,終身臨王羲之帖,精於書法,和當時僑居蘇州的文士吳昌碩、朱孝臧互通往來。在祖棻六歲時,祖父亡故。祖母性格仁慈寬大,事事容忍退讓,溫良恭儉,敬上睦下,愛惜物力。她寵愛祖棻,也影響著祖棻。但祖母並不希望祖棻讀多少書,她以為女子隻要會寫封家信,記篇賬就行了。父親名覺生,守著家裏日益衰落的米店、田租,恪守規矩,謹慎小心,量入為出,反對奢侈享樂。後來還做過幾任小職員。母親老實懦弱,不問事,常信任人言,有時吃虧上當。

他們給了她良好的基礎教育,也造就了她溫文儒雅的性格。家裏為孩子們延請了四位老師,分授英語、國語、算術、刺繡。祖棻還從表兄梁肖友學過西洋畫,從畫師顧仲華學過山水國畫。這也使她從小就開始了深厚的中華文化蘊積。

祖母在世時,家道尚殷。每年秋天要用百來盆菊花在後花廳堆成菊花山。祖棻與父親常在此持螯賞菊,飲酒讀《紅樓夢》大觀園菊花詩及薛寶釵詠蟹詩。有一年正月十五,家人在此賞月聯句。祖棻小小年紀,就能足成五言排律。

典麗風雅、愛好文藝的祖棻成長了。

1924年因齊魯軍閥內戰,家庭避居上海,她離開了蘇州,到上海坤範女子中學[3]附小五年級上學。初中上坤範中學。高中還是回到蘇州上學。後來祖母逝世,她心情悲痛,讀讀停停。父親便送她回上海在私立南洋女子中學[4]住讀。

世界變了,她長大了。她開始朦朧地不滿於那舊的家庭環境和現實社會了。她回顧那生養她的舊家,發出了背叛傳統的詛咒說:“這是一座古墳!”

祖棻原在上海的中央大學商學院[5]上大學。她覺得性格不合,一年後轉入南京中央大學[6]中國文學係。當時這個係有一個輝煌的國學大師陣容,他們是:黃侃(季剛)[7],汪東(旭初)[8],吳梅(矍安)[9],汪國垣(辟疆)[10],胡光煒(小石)[11]等。汪東先生講授詞選課,學生要交填詞作業。每首習作,汪先生都盡心批改。如沈祖棻的作業中,有的改的是詞律的音韻,如“東風不為愁流去”,汪先生改“東”為“暖”,眉批道:“東字必須用仄”。有的改的是詞律的結構章法,眉批道:“起句宜對。”有的指出化用前人故事不夠精審,眉批道:“與題無涉,玉田詞亦屬湊泊。”寫得好的,有總批道:“正自有新意雋語,獨惜未能一氣嗬成耳。”這樣功力深厚的老師,這樣認真具體的指導,如春風時雨,如精耕細耘,那肥美的土地焉得不良苗秀出。

她終於以一首《浣溪沙》引起了這些大師們的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