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假作真是真亦假(2 / 3)

程笑一邊鋪紙一邊道:“我的字呀,比不上你爹爹的。”

餘飛道:“我之前生活在深山裏,爹爹不教我學詩畫。”

程笑道:“瑩瑩可不同了。七八歲能詩善畫。江湖亂紛紛的,在這裏才能安心地去弄兩下,到了外麵隻能弄刀劍了。”

柳露瑩道:“我看世伯的字,不像是寫字,是在練功。”

程笑笑道:“瑩瑩好眼力呀!書道與武學一向相通,筆法與劍法同出一源。”

柳露瑩道:“那世伯今天讓我寫點字,是看我的武功如何,對不對?”

程笑道:“你這丫頭,真是什麼都瞞不了你。不過,我們暫不管武功如何,隻管寫字便是了。”

雲燕道:“早聽說小姐從小好讀詩書,還能過目不忘,開口能誦,見物即能吟。”

柳露瑩道:“姐姐說笑了,瑩瑩哪有這般本事。”

程笑道:“不管如何,瑩瑩,你得以荷為題,這就給我弄一首出來。”

柳露瑩深思片刻,道:“曾在天山之洞,中有奇書,卻不曾有詩詞歌賦之類的書。久不讀書,隻怕太強差人意。世伯與姐姐不要見笑才是。”

雲燕道:“小姐過謙了。”

柳露瑩凝視這水中之荷,一朵朵亭亭玉立,便吟道:“紛亂江湖風雨狂,此中清靜歎方塘。數枝紅粉清波笑,幾蓋碧青綠梗長。誰把紅顏昨夜種,便出汙淖一早香。應憐池水有紅玉,嘲笑江湖太無常。”

程笑微笑道:“瑩瑩的七律一點都不含糊呀。”

柳露瑩道:“世伯笑我了。這麼多年,哪裏還能寫。這七律湊拚的,意境不佳。”

程笑道:“還不錯。大概是在太久不寫詩了,但總的還不錯。哎,這江湖就是不能讓人好好地過個日子。”說罷提筆,把柳露瑩所吟之詩書寫下來。然後歎道:“刀劍難與詩書樂,此中自有兒女心。”

柳露瑩道:“還是世伯得佳句呀,瑩瑩的比不上咧。”

程笑道:“這是你的詩給我的感歎呢。”

雲燕道:“我家主人,平時也喜歡吟一兩句。這回小姐與公子來了,主人你何不也來兩首相和呢?”

程笑笑道:“你這丫頭,又要叫我出醜了。”

雲燕道:“奴婢平時常聽主人吟有‘花自無時謝,燕隨春社回’,‘不羨桃紅與柳綠,應知時逝便頭白’等句。我雖不識詩句,但還能猜出點意思來。主人平時獨自吟詠,無人相和,如今小姐與公子都是飽學之人,豈不正好嗎?”

柳露瑩道:“原來世伯平時獨自吟樂,隻是句中也不免憂愁。世伯雖過得逍遙,也有不樂之時呀。”

程笑歎道:“人非草木,倍感孤單,故而長歎。你們要是長住於此,世伯便不會如此了。”

柳露瑩道:“世伯,我們在天山十年,來到這裏,如同歸家一般,教瑩瑩如何舍得離開呢。起碼我與餘哥哥在這住上一年半載再說。”

餘飛道:“瑩瑩說得是。我與瑩瑩在此,你當是兒女一般。大仇報得後,我們一定回來這裏,再也不出去了。我們早已厭惡江湖上的刀光劍影,若非木棉教,我便在深山裏不出來了。瑩瑩也在柳家莊好好地生活著呢。”

程笑道:“都過去了。江湖就是這樣,就算沒有木棉教,還會有其他教出現。江湖就是這樣,平靜久了,便再會亂。亂久了總歸平靜。我在這也有二三十年了,可謂是慣看秋月春風了。且不說這些,適才我們談論詩句呢,江湖之事隻會亂我興致。”

雲燕道:“這臥龍山莊一年四季美麗如畫,奴婢也時常心有喜悅。不如先由奴婢占一首,主人與姐姐、公子接著和。”

柳露瑩道:“瑩瑩初進臥龍嶺時便聽到姐姐的歌聲。這歌空靈絕妙,想必是出自姐姐之手。姐姐之句,必定奇妙。”

雲燕道:“小姐在取笑我了。”她雲環視四周,略思一陣,便吟道:“人間仙境於何處?世外桃源正此中。花色四時蜂蝶亂,春眠一夢睡蓮紅。”

柳露瑩拍手叫道:“姐姐的七絕竟然有如此境界,真叫妹妹我佩服。”柳露瑩也接著口占一絕道:“莫道春歸隨處盡,常言花謝不常開。臥龍嶺下終年豔,流落仙人喚不回。”柳露瑩吟完,即道,“姐姐之句,先總說此處之美,後以花色及蜂蝶點綴,實在巧妙。瑩瑩這首還是比不上姐姐的。”

雲燕道:“小姐的‘流落仙人喚不回’一句把我們臥龍嶺之景寫得勝似仙境,奴婢的如何能與小姐的比呢。”

程笑道:“都不錯,我看是各有千秋。”對餘飛道,“公子,你也來一首。”

餘飛笑道:“我不好讀書,世伯見笑了。”他看看這景色,但見弱風起柳,湖光瀲灩,低頭略思一會,道聲“獻醜了”便吟:“一縷柳風三縷翠,半湖天色半湖澄。人間此境從何比,怕似夢中遊太清。”

餘飛剛吟罷,程笑忙笑道:“公子出句不凡呀,可教老夫佩服了。”

餘飛有點不好意思了,道:“世伯誇獎,晚輩實在受不起。在天山之上,洞中無以為樂,瑩瑩曾教我五律七律,背一些唐詩宋詞。晚輩至今忘得差不多了,還望世伯多多指點才是。”

程笑笑道:“年輕人,後生可畏。不錯,老夫的侄女婿就是不錯。你爹爹本來也是一介書生,卻就成了開山排水神功的唯一傳人。公子真有乃父當年之風範。”

餘飛道:“爹爹自幼不教我習文,更不知爹爹也是風雅之士。”

程笑道:“餘騰大俠因遇摩天居士才改為習武的,最初寒窗苦讀,一心要考取功名呢。終因朝庭腐敗而不得誌,後隨摩天居士學藝。隻可惜呀……”說罷長歎一聲。

餘飛道:“世伯不必歎氣,這梁儀天晚輩必定殺他,以祭爹爹、祁伯伯與柳叔叔一家人的在天之靈。過去之事,世伯也不必多想。”

程笑道:“難得公子想得這麼開,那就好。”

這時,秋菊與冬梅二人端著兩盤紅紅的果子上來。這果子不似普通之果,全是通紅,晶瑩剔透。秋菊把果子放到桌上,用刀慢慢切下,隻見到一些果醬連同果籽一起從裏麵流了出來。餘飛與柳露瑩二人均未見過這果,都奇怪地看著。

餘飛問道:“程世伯,這叫什麼果?”

程笑道:“先吃一塊,試試味道如何。”

餘飛手拿一塊,放到口中。但覺一股香甜的味道傳到全身,這味甜中又帶一點酸,特別可口。吃了一塊,再拿一塊放到柳露瑩口中。柳露瑩同樣被這特別的味道感到驚訝,她問程笑道:“世伯,這叫什麼果子?”

程笑道:“這叫‘狼果’。是遠洋出海的船隊帶回來的,國內未曾有過。”

餘飛道:“好多果子都聽說過了,就是沒有聽說過狼果。”

程笑道:“這果子本來生在荒野,株不算高。人們采回來時不知這果能不能吃,沒有人也嚐試一下。人們便把這果子叫‘狼果’。後來聽說有一個畫家把這果子拿來畫,看著如此好看的果子,便大膽嚐了了口,結果沒中毒。於是這果到處有人種。我們中土至今還沒有呢,是我托朋友出洋時特意帶回來的。沒想到的是,這果子特別容易種。我們不僅把它作果來吃,還拿來做菜呢,味道特別好。”

餘飛歎道:“程世伯這裏真是應有盡有,我們住上一輩子都不會寂寞了。”(3)

程笑道:“以前老夫覺得有時會寂寞。自你們來了,我就不會寂寞。如果你們走了,那更加不知會如何囉。”

柳露瑩道:“世伯,你放心,隻要我們還活著,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程笑道:“傻孩子,你們當然能活著回來。別說這些話了,在這裏,我們就要開開心心地生活。江湖不是人呆的地方,這裏才夠安靜。”

眾人一直談論到夕陽西下方才回去。

自餘飛與柳露瑩二人進了這臥龍山莊後,近一月來,程笑天天都安排得妥妥當當。餘飛二人的吃、住、衣、行、玩都是無微不至。這對於沒有了爹娘的餘飛二人來說,自然感激之至。對此,柳露瑩總是悄悄對餘飛道:“餘哥哥,世伯這樣對我們,叫我們如何舍得走呢。”

餘飛笑笑,道:“我們遲早都會回來的嘛。”

柳露瑩有點彷徨了,道:“我們現在連木棉教在哪裏都不知道,如何找得到呢?武林各大門派也是亂紛紛的,白前輩與上官前輩兩人不知能不能打各大門派的人聚在一起共同對付木棉教呢。我們就這樣跟著院主她們來了臥龍山莊,江湖的事無從得知了。餘哥哥,其實在這裏就是好,安靜,快樂。外麵風風雨雨,我很想不出去了。”

餘飛知道,經曆這麼多事,柳露瑩已經很累了。她要的是一個安靜的地方,兩人好好地在一起。其實餘飛何嚐不是這樣想的,但這血海深仇又該如何呢?每當柳露瑩這樣對餘飛說時,餘飛心裏也不免一陣彷徨,但很快還是平靜下來。這仇當然隻有先報了,然後再回到這個迷人的臥龍山莊來。柳露瑩自然明白餘飛在想什麼,每次總是說說,之後還是與餘飛的想法是一樣的。柳家莊上下幾十口人一夜之間被木棉教人殺了,就算是再柔弱的女子,同樣充滿仇恨。柳露瑩幽幽地看著餘飛,餘飛微微一笑,道:“我們很快就會報得大仇的了。李大俠下四下尋找木棉山,不久定會有消息。程世伯不是說了嗎?一旦外麵有消息,他會告訴我們的。”

柳露瑩道:“但願世伯很快能打探到消息吧。我們來這臥龍山莊也好些日子了,還要等多久呢。”

餘飛道:“算算也快一個月了吧?眼看就快進入秋天了,日子就是這麼快。”

柳露瑩道:“我們下天山,到現在,大半年了。要不是程世伯托道風院找我們,我們現在就不會在這臥龍山莊。”

餘飛道:“那應該是在開山派那裏,我們一定受盡雲中英這夥人的折磨。”

柳露瑩一咬牙,道:“他的那兩個徒弟我討厭死了!”

餘飛笑道:“下次我們連雲中英這老頭子也好好教訓教訓一頓。”

柳露瑩道:“那我們出手不能太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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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是八月中旬了。但臥龍山莊依然迷人。花色燦爛,芳草鮮美,山林青蔥。隻是所開的花比較少了一點,沒有了往日的燕囀鶯啼、蜂亂蝶陣,山中有樹葉泛紅,河水比往時減少。最明顯的是池裏的荷花,葉子逐漸枯老,荷梗發黃。池邊柳葉已落大半。

因明天便是中秋,臥龍山莊的人這一天上上下下都在準備過中秋的東西,這比往時更忙了。由於臥龍山莊下人多,程笑根本不用餘飛與柳露瑩二人幫忙,使餘飛二人清閑下來。

程笑對餘飛二人笑道:“明天便是中秋佳節,我們得好好過。明天就在賞月亭上,準備好月餅與果品,加美酒佳肴,一邊賞月一邊高談闊論。這麼多年了,今年的中秋就要與往年的不同。哈哈……”

柳露瑩道:“世伯就是想得周到。明天的中秋,一定非常有意思了。在開山上,年年都不知道哪一天是中秋。天山終年積雪,洞裏不知日月。十年了,終於過上個中秋節來。”

程笑道:“所以我才會這麼緊張去安排。說不定過了中秋,你們便要離開。你們在一天,我就高興一天,也要讓你們高興一天。”

餘飛道:“程世伯為我們的事操心,真叫我們過意不去。”

程笑笑道:“公子這話就見外了。什麼你們我們的,你們能留在這,我不知有多高興啊。不是這樣,我哪對得起餘騰大俠祁大俠及柳莊主呀?”

柳露瑩道:“爹爹泉下有知,有世伯這樣照顧瑩瑩,一定會感到安慰。”

程笑道:“這也好讓我死後向他有個好的交待。”

餘飛道:“程世伯,你剛才怎麼會說過了中秋我們就要離開這裏呢?”

程笑道:“隨便說說的,反正你們什麼離開這臥龍山莊都一樣,你們又不是不回來。”

柳露瑩微笑道:“我和餘哥哥打算不出去了,就呆在這臥龍山莊裏頭,賴著不走。等到你被我們煩透了然後趕我們走。”

程笑“嗬嗬”笑道:“我巴不得你們賴著不走呢。”

柳露瑩道:“世伯你不怕我們來個反客為主呢?”

程笑道:“你們留在這裏,這臥龍山莊不是你們,還會是誰的呢?”

餘飛道:“程世伯你說笑了。這臥龍山莊可是你大半輩子的心血所在啊,就算我們真的在此長住,也萬萬不能這樣做。”

程笑爽朗道:“你這話才是說笑了。這麼大的一個臥龍山莊,叫我帶到棺材裏去不成?當然,我不是把這山莊送給你們,而是讓你們在我死後好好管理這山莊。這樣行了吧?”

程笑雖然這樣說,意思還是一樣的。程笑這話不無道理,他死了,這山莊對他來說還有什麼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自然是留給餘飛與柳露瑩的了。

程笑接著道:“不說這些。我得去好好準備一下,還要做一種特別的月餅呢。你們先到賞月亭看看該如何布置,要布置的直接叫雲燕差下人過來便是。我忙去了。”說完便進廚房裏去。

餘飛與柳露瑩二人一同走到賞月亭。這常月亭便是臥龍山莊的八亭之一。八亭為醉書亭、淺吟亭、對奕亭、賞月亭、知音亭、聞香亭、戲魚亭與鴛鴦亭。中秋佳節,自然是賞月亭最為適宜。

這賞月亭在池塘一角,三麵臨水。亭後數座約與房子一樣高的假山。亭比平地高出約半丈,比別的亭要高。由於亭的四周無大樹遮蔽,假山旁有桃花數株,假山之上刻有蘇東坡的“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兩句詞,落款為“丙戍之秋程笑題”。筆力矯健,剛柔互擠。與賞月亭上的“賞月亭”三字相對,各有一番情趣。

餘飛道:“程世伯真乃風雅之士,當今江湖能有程世伯這般人物,實在難得。若非程世伯退隱江湖多年,哪得這般閑情逸致呢。”

柳露瑩道:“一個習武之人,文武兼修。江湖舍程世伯更有何人?外麵風吹雨打,這臥龍山莊的人安居樂業,過著世外桃源的日子。人們自供自給,過得逍遙自在。從世伯這筆意中可以見到世伯的心境是何等閑暇。”

餘飛細看一番,道:“程世伯上次在池塘邊所寫的字與這次所寫的字似乎不同。上次所寫,筆意鋒利,下筆之時少了一份閑適。”

柳露瑩聽餘飛這麼一說,想了想,道:“還是餘哥哥說得對。記得進來時我們看到的橋上、門口兩邊、橫匾上的字與這幾個字相似,獨上次他寫我們的詩時用筆有所不同。是否因我們到來改變他的心境了,所以字風也在變呢?”

餘飛道:“應是如此。見他欣然下筆,難掩喜悅之色,因而字風也在變。”

柳露瑩微笑道:“這樣的話,我們一走,可能世伯的字風變得更加厲害了。”

二人笑笑,上了賞月亭。這亭三麵臨水,時正是黃昏,夕照鋪在水麵上,波光金碧輝煌,玉荷搖曳,映照在餘飛二人臉上,猶如鑲上一層金子。餘飛看著柳露瑩紅紅的臉,更覺嬌豔迷人。他看著看著,竟有點癡了,道:“瑩瑩,你真好看。”(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