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序(1 / 2)

黃季陸

二十年來,我時常不能忘懷一件極重大的事情——寫一部比較有係統的中山先生的傳記,這是我決心做而始終還沒有完成的心願。

傳記本來是不易執筆的,除了要充分了解傳主的生平,他的思想和他的事業,以及許多有關他人格上、精神上的發揚以外,還要能夠徹底明白傳主所居的時代與環境的特征,而把一些影響於他和他所給予的影響,扼要地整個地提示出來。傳主如果隻是在某一方麵有所成就的人,那還容易,若被傳的主人乃是一位不世之聖,各方麵都有很大的建樹,牽涉的範圍既寬,包羅的內容更廣,資料浩繁,頭緒紛雜,要能處理得恰如其當,那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中山先生是一個時代的偉人,世界的聖傑,可以說,他乃是現代史的創造者。他的一生,雖隻短短的六十年,而其影響所及,在時間與空間上都有極大的深度。因而要給他寫一個比較合於理想的傳記,就須涉及極多的方麵,幾乎等於是整理一部綜合性的現代史。這樣艱巨的工作,本非一時可就,或許還不是一人所能的。

這件含有重大意義的工作,使我不能忘懷;為其艱巨的緣故,又使我不敢草率,而且無法輕易執筆。

十三年的春天,我剛從美國回來,在廣州見著中山先生,便打算替他做一部傳記。那時和先生見麵機會較多,先生又很樂於和青年同誌接近,我便開始搜集傳記的材料,並希望由先生的口中得著許多珍貴的逸史。先生告訴過我不少的軼事,都是未曾刊布過的材料,有些看來,雖似無關重要的瑣事,然而卻足以表現一個偉大人物的特征來。所以我不敢有所遺漏,事無巨細,完全將它筆記下來,以備參考。這些材料經過若幹次的流離奔走,一直帶在我的身旁,不敢讓它稍受損失。二十七年入川時,交通不便,隻得暫時寄存在柳州的朋友處。去年湘桂戰起,柳州淪陷,這些珍貴的筆記怕難免於浩劫。每次想起,往往使我心痛。

從和先生的時常接觸之中,我開始驚異著先生的修養,遠非世人所及。先生人格上、思想上的修養,固屬偉大,其學術上的修養,尤非世人可望;即是拿辭令來說,其優美的程度也是並世無偶的。先生說話,無論演講和對談,都是親切、誠懇之至,且能雅俗共賞,有時,也頗富於幽默感。記得先生曾經告訴我們幼年的故事,事雖平常,他卻說得非常有趣。

先生的哥哥德彰先生,是檀香山的畜牧大王,家裏自然有很多的馬匹;但這些馬多是用來馱物的,並不慣於被騎。先生小時曾去過檀島看他的哥哥。有一天,見著馬夫牽著馬來,他便天真地爬上無鞍的馬背上去了。這馬既是不慣被騎,立刻就受驚而亂跳起來。先生這時自然非常危險,卻又無法下來,便隻有用力將馬抱著。口裏不斷地“一、二、三、四……”地數著,用機械的動作來緩和緊張的場麵。先生說:“當我數到七八下的時候,我便不知道了!”我聽了這話,莫名其妙,為什麼數到七八下就會不知道了呢?他說:“當我能夠知道事的時候,我已經躺在醫院的床上了。”原來,先生不久即從馬背上被拋下地,跌昏了,失去知覺,一直到醫院裏施診後才醒轉過來。這個故事本來是極其平常的。可是因為先生善於辭令的緣故,卻把它說得娓娓動聽。至於他在學術方麵的修養,真可說是學究天人。無書不讀,大家卻不十分明白。有一個故事,就可以充分證明先生的好學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