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村塾中(1 / 2)

幼年的孫先生,有七年的時期,在卑陋的鄉村學校中受教育。那學校不是現在的新式學校,它是相沿千餘年來的一個不分班次、沒有授課標準的村塾。孫先生走進這個村塾的時候,才有七歲,在翠亨村裏的小孩子,他是算受教育最早的一個了。廣東人平時都歡喜拖木屐,但孫先生每天到村塾去上學時,總是穿了一雙膠底的布鞋和整潔的衣服才去,這是他終身謹飭的起點。孫先生家裏的人,天才亮大家就起身,到田裏去工作,這是鄉村中很普遍的生活。孫先生每天到村塾,是很早的,回家後,有時也到田野裏做些勞力的工作。他幼時雖是勞苦些,但是很快樂,也常覺得有新奇的興趣。他也願意快樂和知足,終身過那清幽的鄉村生活,隻要像翠亨村的幼年時代就夠了。他何嚐天生就願意去做一個革命的領袖,受革命生活中種種的危險;也並不喜歡做那大政治革命的工具,去造成那種革命流血的慘劇,但是責任的命令督促他,終於不準他回複他那翠亨的鄉村生活了。

那時翠亨村地方,雖是沒有什麼能夠發揚誌氣的事情,但是孫先生的母親是很賢惠的,父親是很正直的。孫先生曾經告訴人家說:“我的母親很慈愛的,我的父親也是很好的;家庭中雖是守舊一些,但是古樸可風,另有一種美德存在著;這種美德是適合於人生道德的。我因為要博得他們的重視,所以一心上進。我的母親希望我能得到家中的信仰和全村人的敬禮,使我自己得以身心愉快。”確然的,孫先生的優美的德性,大半是得之於他的健全的家庭。孫先生的母親,雖也免不了中國古代遺傳的迷信,但是她的有力的心靈,依然能夠感導孫先生,養成他領袖的天才,引伸他的同情心到中國的全民眾,先天下之憂,後天下之樂。我們在這裏可以說:世界上絕沒有比真理更大的宗教,也沒有比賢母更大的感導力。

村塾中。對於年幼的孩子照例地要教他們高聲朗誦《三字經》,這就和現在的小學教科書是一樣地算作學童的課本,但那時是用機械式的方法強迫他們背誦記憶。孫先生過了一個月以後,他幼稚的頭腦已覺悟到這種教授的不合理,於是大膽地起來向教師反對道:

“我一點不懂,盡是這樣唱有什麼意思,我念它做什麼?”

教師驚駭地站起,拿了一根榎楚,在手中掂量,但不一會他的手放下來了,因為他正在思索,文是全塾中最善於背誦的,打他似乎不能使人心服;而且文的父親,是村中的長者,恐怕也不便如別人一樣對待他。於是教師揮動他的榎楚,可怕地喊道:

“什麼!你反叛經訓嗎?”

“不是,我並不反對經訓,但是我對書中一些不懂的意義,為什麼要天天這樣無意識地念呢?”孫先生敏捷地回答。

“這就是大不敬,就是反對先聖賢之教。”教師可怕地說。

“但是我到學塾裏來,是要先生教我的,而我竟不明白我所讀的。”孫先生仍然抗命回答,教師不勝震駭。

那時孫先生比較別的學童有進步,所以他已有求知先聖賢哲學問的心理,因又說道:“可否請先生明白告訴我,使我知道書中講的是什麼?”

教師的心軟下來了,他以為這是例外的事情。但是年幼的孫先生又對他解說:“世界上無論什麼事情,都有理由的,為什麼這種文字沒有意義呢?”教師沒有話答複了。孫先生這種反對,竟使他深入經書的意義中間,造成了他將來的大學問家的基礎。然而,他的幼年時代,到底是太孤立無援了,閉塞的翠亨村,一切的一切,都像在黑夜中,沒有一件事物,可以做他將來的指導,教師指示古人的教訓,像昏暗的星光一樣使他格外黑暗了。他隻有仗著他個人天才的感悟,從蒙昧陳腐的環境中,像黯淡的山光,清幽的潤色,散漫的家宅,高低的穹廬,這裏邊衝出一線光明來,恐怕在這種黑暗的境地中,隻有他一個人能自信,所以後來才憑著他個人的天才,把這一線光明,發揚光大起來。這風景秀麗的翠亨村,在那時是永遠地遮蔽在黑暗的厚幕之下,再沒有第二個人有勇氣衝出來:年幼的孫先生是這樣的孤立無助。

大約過了三年,孫先生轉到另一村塾去念書,那裏的教師,一位是何鐵士先生,一位是程植生先生,他們當然要比那一位教師高明些。這村塾是在翠亨村西麵的馮氏宗祠裏,附近的風景,是非常清幽可愛,孫先生在那村塾裏很用心地讀書,進步得很快。那位在紀元前十七年(乙未)廣州第一次革命的陸皓東先烈,也和孫先生同在一起讀書,他小孫先生三歲,這時候是八歲,但他是孫先生幼年時僅有的同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