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平洋上的所見(1 / 2)

孫先生奇異的時代終於到臨了。在德彰公去後的一年。他所招募的第二批移民又要出發了,他們雇定的一隻二千噸的輪船“格蘭諾去”號,已在澳門停泊著準備啟行。在這急迫的時候,是孫先生能否出洋的一次重要關頭。這倒像有神的啟示一樣,在這時候。孫先生的母親楊太夫人,忽然想起了她的大兒子在海外的一切。在她慈愛的懷念中,她決定要到檀香山去看一看她大兒子的一番盛況。才能安慰了她老人的心。孫先生抓到了這個絕好的機會,於是很有理由地要求他母親帶他同去,達成公是沒有話可以阻止了,這久抱宏願的孫先生,因此開始離開了故鄉,走出了國門,而遠涉重洋了。

這是民國紀元前三十四年(公曆1878年)的事情。時正當孫先生十三歲的時候,他從水道到澳門;這是他父親早年旅居的地方。他見到繁榮的景象,淫佚的氣氛,雖然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但他從天才的感悟和經訓的涵養,他便和他父親一樣地厭惡這一切的一切,他竟不願上岸去觀望,就徑自走上了“格蘭諾去”輪船。

這是他第一回的離家;在這汪洋萬頃的大海上,尤其是見所未見;浩蕩的滄海,蔚藍的天空,海水與天空相連,茫茫地一望無邊。輪船很快地開行,衝起了白沫的浪花,那浪花衝到船上所發出的回聲,像巨獸的雄吼,和著海風聲中不斷地傳送,這偉大的景象,更擴展了他的胸襟,他對於未來的熱望,像這輪船鼓著輪子一樣地不斷地前進。正如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所說,一個人從小在黝暗遼遠的地方長大成人,忽然一天給人家帶到了高空中去看日出。他該怎樣地驚奇!他的感覺像嬰孩般自由、無染。他的智慧卻像成人般的成熟,孫先生就有這樣的情形。他在這航行生活中,那船上精巧的機械和奇異的汽渦,自然引起了他的注視和探索的興趣;但使他感觸最深的,便是船上的鐵梁;這是橫貫著船的兩邊,使它更加堅固的。在他看起來,這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他想這麼重的一個梁,要多少人才可以把它裝配好?他又想到發明鐵梁的天才,和應用機械的方法,都表現了外國人的聰明,他立刻覺得中國像一隻停擺的鍾,應當亟待修理,而使這隻鍾適時地走動。他雖還沒有看到我們本國長城的偉大,古代工程的奇偉,所以驚異這幾個鐵梁,但是他在幼年的腦海裏,已經深深地覺得中國文化停滯狀態,正需要新的推動的機樞,因此那船上幾個平常的鐵梁,也不能避掉他的注意,他的感覺是怎樣的銳敏啊!

但是第二個奇異的印象,又觸動了他的感覺,這就是海葬水手的一回事情。這一天有一個船上的水手,忽然病死了。在他的屍體剛冷的時候,他們已經把他縫在一隻很粗的帆布袋裏,放在甲板上,再把鐵塞在裏頭,以增加它的分量,又用一麵顏色鮮明的旗包著這布袋。喪鍾響了,船主從一本小書中讀了幾句,怦然一聲,水花四散,這水手的遺體已到海中去了。

他那時因為不知道船主所誦讀的是《聖經》,又因為不能說英語,不知道這是一種英國的風俗。他看見他們對於死者這樣的殘忍,心裏很覺得反對。這船主有什麼權力可以把屍體拋入大海中呢,他這樣地在暗想。依照他的禮教觀念看起來,這樣的對於死者輕忽,是有瀆神明的,是野蠻的葬儀。他開始發現外國人和中國人有不同的道德觀念,而外國人是這樣的殘忍而野蠻,他覺得他將要到一個與中國禮教不同的地方去了,在滿懷的希望中,不免有些惘然了。

船上滿載了中國僑民,但是在他們的中間,找不著一個親密的朋友,他隻有和慈愛的母親講話。可是嚴重的教訓壓在他的心頭,他老是不斷地獨自思索著。他從奇巧的機械的應用上,讚歎外國人的好處。但以傳統的道德觀念來判斷,他又反對外國人的殘忍野蠻,這樣矛盾複雜的思潮,充滿了他幼小的腦海裏,他那時不想有一個具體的解答,他想在未來的實際事物的研究中,必定能夠發現一個真理的。在這二十餘天的航海行程中,他除了陪著母親瀏覽著海洋的風景,或者在甲板上玩耍以外,他大部分的思想,就浸潤在這樣重大的問題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