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先生慘淡經營的革命運動,已經接連著失敗,這是何等悲痛?但革命是適應人心的要求,它是普遍發展的。當孫先生在兩廣方麵,再仆再興地從事革命,其他聞風興起,獨樹一幟以建義的也很多。像這一年當黃岡和七女湖事情失敗後不久,就有五月一日廣州劉思複謀刺李準的事情發生,結果因他自己炸傷了沒有成事。不久,更有五月二十六日徐錫麟在安慶槍殺清安徽巡撫恩銘的轟轟烈烈的壯舉,六月更有秋瑾被害的事情發生。革命的空氣,已經籠罩了全國。這些事情,雖不盡由孫先生直接指揮,但無疑的,是更助長了孫先生革命的聲勢,更證明革命的普遍的需要。因此,在防城起義失敗,汕尾運械未成以後,十二月五日(陰曆十月三十日),安南法文《東京日報》有這樣一段記載:
本月二日(陰曆十月二十七日)上午六時,號稱第二旅順口的鎮南關要塞,忽然給中國革命黨占領,經過猛烈的射擊以後,左麵的第一個炮台就攻下了,接著又攻占了第二炮台,革命軍的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就在這上麵飄飄地招展著;第三炮台雖暫時間支持於清軍之手,但亦遭著同前一樣的境遇而陷落了。據傳說,駐屯鎮南關本營的清軍,已反戈而投入革命軍去了。
這是一個革命軍勝利的捷報,也是陷在迍邅命運中的孫先生轉入佳境的喜訊。但事情發展,不是偶然的。當五六月間,孫先生正注意於欽廉軍事的時候,也早曾計劃在鎮南關的軍事,因為這裏是廣西邊境上的天險要隘,它的重要超過平宜關和水口關,所以法文報上常常稱它為第二旅順,那時孫先生曾派關仁甫到駐屯鎮南關的清軍營中去遊說反正,因為仁甫是和清軍營長黃瑞興本來相識的,經他遊說以後,黃瑞興已答應俟機而動,同時邊防統領總教練易世龍和龍州道幕客陳曉峰二人,也很讚成革命,但不幸,廣西巡撫張鳴岐不知怎的就知道了他們的秘密,不久易陳二人都給他殺害了,孫先生的計劃,就遭受了打擊而暫時停頓了。但那時有一個雲南會黨的張頭目,忽然很遠地來看孫先生,他說願意自任雲南方麵的革命軍急先鋒,孫先生在這弱者不棄槁、竭者不擇水那樣的境地,就欣然接見他,在一間密室中,討論了很多關於發難的計劃,最後孫先生宣布軍事進行的大勢道:
“我們目前的軍事計劃,還是首先要占領鎮南關,如果在雙方酣戰的時候,突然把附近的水口關也克複了,那就可在二日內占領馮祥,更進軍而溯龍潭,再二日而完全克複龍州城邑。如此則有革命曆史的太平府,與殷富絕匹的南寧大都會,隻有如臨風的楊柳,而全部克複了。這時候,就可以在靠近西邊國境的開勞為根據地,密檄雲南諸豪傑,一齊起來,待機會成熟,就可襲擊河口,乘天下狼狽之時,即擁風魔嶺的天險,而威脅蒙目。若此時總督錫良聞訊親征。則或出通海,或下建水,出一奇兵以擾昆明。隻要我們懸軍二月,堅持努力。在東方扼廣東潮州之地,則有陳湧波、許雪秋等正張其巨眼,渴望機會的到來。惠州七女湖的壯士三千人,也不是有人在揮刀而歎髀肉複生嗎?最近遊說欽廉二州的官兵使之反戈,黃克強不是已經很有成就嗎?而在他的故鄉長沙一帶的地方,還有在斷頭台下含恨千載而尚未瞑目的馬福益殘黨,不是也在臥薪嚐膽,等候複仇時節的到來嗎?還有,請再看山西、山東、四川、貴州等的剽悍;安徽、江西的強勇:其他長江以南所潛伏著各地的哥老會、三合會等,或是旬日後起事,或在一月後響應,至遲在二月前後,都喊著”排滿複漢“的口號,四麵蜂起,而決定了滿清政府的命運。”(見池亨吉《支那革命實見記》)
這樣滔滔地詳述了一回,主客也就慨然了好久。張頭目完全接受孫先生的指示,就準備回雲南去發動,於是孫先生就在機關部派許多人辦理關於革命方略上所定的幾種文件和其他準備事項,一切都辦妥了,張頭目帶了這些東西,就匆匆地去了。
這是何等偉大的革命軍事計劃?但張頭目去後,沒有什麼動人的消息,似乎再不能靜待機會的到來,於是孫先生先派人到鎮南關方麵去活動,結果憑祥土司李佑卿竟被孫先生所派的人說服了,他允許幫助奪取鎮南關。但必須有人去主持。這時克強、和順因為防城靈山的軍事失敗了,早已都先後回到河內來,因此孫先生就派和順到憑祥去和李佑卿見麵,這樣,久已沉寂了的鎮南關軍事計劃,又複活起來了,同時也就緊接著汕尾運械失敗後的革命運動又開展了。
和順奉了孫先生命令,在十月五日的拂曉就離開了河內機關部到那模村去會見李佑卿,但到了文煙想越過國境的時候,忽然被法國守兵疑他為日本偵探而拘禁起來了。孫先生聽到這個消息,十分焦心,想盡了種種方法去營救,並證明他是中國革命黨才得安然釋放,辛辛苦苦地越過了國境。大約是他到了那模村的第二天十日吧,孫先生接到了他的電報說:“一切準備,皆已成功,機會亦已成熟,即擬於十三日晚上起事,萬一如有障害,則十五日夜暮即當直擊鎮南關的要塞而破之。”這是無疑的,他已經和那模的遊勇領袖接洽妥當了,這一個意氣激越的報告,立刻使孫先生和機關部的許多人,都興奮得了不得。這樣一來。大家都期待著像牛步那樣而來的十三日,但到了那天。沒有什麼消息,這夜就這樣過去了。翌日早起,都靜候第一聲的捷報,然而依然別無消息,這一天就過去了。現在隻有這一夜,怎樣過去,大家都充滿著明天可以聽捷報了的心理,但這是煩悶的希冀,艱難安靜地度夜。不料十五日的黃昏,王和順忽然悄悄地歸來了。孫先生問他怎麼回來了?他說是為了生病。唉!這是什麼一回事啊!本來的期待太大,因此失望也隨著大了,大家都罵他是自餒而思推諉的畏葸病。但孫先生經詳細研究以後,才知道和順是綠林出身,本來和那模的遊勇沒有感情,大約李佑卿因此不願和他合作。可憐膽怯的王和順就這樣毫無結果地回來了,連真相都不敢說出來,隻是推托生病,孫先生知道他的苦衷,也不深責。於是另派黃明堂、關仁輔和何伍經營這事。至於王和順,因為曾經主持防城軍事,於是派他聯合靈山失敗後,退入十萬大山的同誌,謀襲水口關,以為聲援。明堂和仁輔等,本來是遊勇首領,事前早已與台上守兵聯絡成熟。現在同受革命軍重任,發動軍事是很容易的。
事實的真相,果然和孫先生所臆想的距離不遠。當他派人和黃明堂等商量時,他們隻要求王和順不來加入為一條件而翕應允諾了。十月二十四日的早上,他們就有密電來說,已經決定在十月二十六日晚上起事。到了那天,機關部的幾個人,因為鑒於從前王和順的失望,所以絲毫沒有什麼感動:是大家相互祈望他們能成功而已。可是在各人的胸襟中,總不能安定;在一間會客室裏會見後,忽然散開了,散開後,又忽然聚了攏來,沒有一個人能安靜著。當時有一個日本同誌池亨吉,是孫先生約他來當英文秘書的,也在這機關部,他因為在遊戲的當兒,從高處跌了下來,傷了左肩,感覺得非常疼痛,這天晚上,他就獨自先去睡了,在夜闌更深、萬籟俱寂的時候,他正輾轉反側著,突然看見孫先生走近他的臥床,他就慢慢地起身來,孫先生急忙地製止他,在天生成的溫和的麵上,笑問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