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身處鄉野 名比天高(1 / 3)

畫外音:

和其他幾位大家相比,排名“唐宋八大家”最後一位的曾鞏人生經曆十分獨特,生活特別困苦,有二十多年的時間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家鄉江西農村,為全家的生計奔波,但生活的艱辛並沒有影響他做學問和寫文章,一旦他有文章麵世就會很快流布天下、廣為傳誦,讀過他文章的人不但不知道曾鞏此時生活在偏僻的鄉村,反而會認為他一直深處朝廷之中,為什麼一個久居鄉野的人對朝廷大事會有那麼獨到的見解?曾鞏是怎麼走向朝廷反複推薦王安石的?而在康震老師眼裏曾鞏最大的價值又是什麼呢?

康震:

我們上一集說到曾鞏從18歲到39歲整整這21年的時間,他就蝸居在家,他蝸居在家裏頭不是說要刻意地做一個“宅男”,就老在家“宅”著。我原來講了、前麵講了,他家裏頭生活很困難,有一個90多歲的老祖母,他的父親身體也不好,等等吧,還有一群的弟妹,所以他得謀生活,他得討生活,在這樣的情況下曾鞏依然刻苦地學習,不但他刻苦學習,還帶動他這些弟弟妹妹一塊兒學習,最後他考中了進士,我們說這一科進士裏頭他們家一共六個兄弟都考中了,非常不容易。

按說這個故事講到這兒,也就沒什麼再好講的了,他再大不了也就是一個刻苦學習的故事,對不對?學習模範嘛、三好學生嘛,你還能再講出什麼道理來呢?講不出來。可是我們現在覺得是講不出來了,當時的人對他的評價那不止於此。曾鞏去世以後,他的當代的、跟他同時代的有個人叫林希給他寫的墓誌銘裏邊有這麼一句話是評價他的,這句話怎麼說的呢?

“由慶曆至嘉佑初,公之聲名在天下二十餘年,雖窮閻絕徼之人,得其文手抄口誦,惟恐不及,謂公在朝廷久矣。”

——宋·林希《曾鞏墓誌》

什麼意思啊?說這個曾鞏啊,這二十年待在鄉下,待在當時距離政治文化中心還比較偏遠的江西,雖然他待的地兒這麼偏遠,雖然他自己是個無權無勢的落魄的讀書人,但是他的文章,就是再窮鄉僻壤的人都爭著紛紛地把他文章要抄下來,抄下來幹嘛呢?要口誦耳傳。為什麼?對他的文章特別地仰慕,仰慕到這種程度就覺得曾鞏根本就沒待在鄉下,二十多年來就覺得曾鞏一直在朝廷裏邊,甚至感覺他一直都在朝廷做官,用我們現在的話說,他雖然不在圈裏混,但感覺在圈裏很久了。

我前麵說了,他也就是學習好、顧全大局、肯做家務、養活一家人,東奔西跑掙錢,然後還兼以學習,那現在這種人也很多啊,是吧?窮困的大學生出去勤工儉學,對不對?不但要養活自己還要養活弟弟妹妹,甚至父母如果有病還養活父母,然後還考上了重點大學,各種文摘上這種事跡很多,報紙上的事跡也很多。但是曾鞏不僅於此,他雖久居鄉野,但他聲名遠大,二十多年來仿佛一直在朝廷當中。這就很奇怪了,是不是?這是什麼原因?你這就得打個問號,就得問一問。我跟你說,曾鞏在他們家蝸居的時候寫過兩篇文章,一篇叫《學舍記》,一篇叫《南軒記》。其實都是寫他書房的,用我們現在的白話文來說就是書房記,可以二合一的。他怎麼寫他的書房呢?你注意,這個文章很重要,這兩篇文章,他說我們家邊上有塊荒地,我給他修修剪剪、翻翻地,然後蓋個茅草屋,給它圍個籬笆,這就是我的書房,我這個書房好得很,好到什麼程度啊?有權有勢的人多得是,尊貴的人多得是,有錢的人也多得是,我告訴你,你那錢、你那權拿來換我這小茅草屋,我跟你不換,咱再說進一步整個一個“金不換”,我這書房就叫個“金不換”。可是有的人覺著你這個書房真不怎麼樣,又狹小、有低矮、又茅草屋,是不是?刮點風下點雨還漏氣呢,為什麼你不換呢?曾鞏講一句很重要的話,曾鞏說:

“固予之所以,遂其誌而有待也”——《學舍記》

我心裏邊有誌向,我在等待時機。這人說話關鍵不在多,而在於簡單而有力量。我心裏邊有誌向,而且我在等待時機。你注意,他不是靜止地在說我有個誌向,而是什麼呢?我有了誌向之後,我隨時就像我這拳頭一樣我可以出擊。

他是有什麼誌向啊?在曾鞏看來他在兩篇關於書房的文章裏頭提到,說聖人的責任是什麼?叫“去疑解弊”,用我們現在的話說就是開啟民智、傳播文明。我跟聖人學什麼?我就跟聖人學增長見聞,養育忠義之氣,學會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學會有錯就改、自強不息,這全是正確答案,跟聖人就學這個。

其實現在有關聖人的書太多了,是不是?從《論語》開始成千上萬,但是歸根結底就是“做人”二字,做人怎麼做?就是剛才曾鞏說的,要做這樣一個好人、正確的人,但是光有正確還不行,還要怎麼樣呢?還要善於審時度勢,天下有道,機會來了,果斷地出擊,施展抱負。機會不大對頭,自己身體也不太好,先養精蓄銳、歸隱田園、修養道德,這叫審時度勢。你注意啊,先是得有標準答案,你得做一個正確的人,有了正確的人然後審時度勢,但是光審時度勢行不行呢?曾鞏說,還不行。為什麼?你老審時度勢,審得多了就跟風跑了,跟著權威跑了,跟著領導跑了,跟著權勢跑了,就把你自個兒就跑沒影了。審時度勢之後還有一個重要的底線叫堅持自我。在這個文章裏邊曾鞏說,如果我事情全做錯了,別人說好得很,沒有比你做得更好的,這是混賬話。我要是做得很對,別人說你這做得真不怎麼樣,我告訴你,這也是混賬話。我曾鞏做事情不以外人的議論為轉移,我有我自己的誌向與理想,這是什麼?兩個標準,第一,上天賦予我的誌向是什麼?為天下蒼生謀。隻要是有利於老百姓的,隻要是有利於民生的,隻要是有利於我們這個王朝的我就去做,這就是我惟一的標準。我不以別人的臧否來轉移我的誌向。大家要注意,這是非常純正的儒家的人生觀,為什麼這麼說呢?孔子說得好,說“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誌也。”三軍的統帥是可以改變的,大丈夫男子漢的誌向是不可動搖的,一個男子漢、一個大丈夫,他的誌向、他的意誌是絕對不可動搖的。

所以你看,這難怪,他喜歡這“金不換”,在這“金不換”裏頭他悟出好些個道理。那要擱大家說,一般能有這麼高的理想的人,我們都難以望其項背的這種人,那肯定是博覽群集,有大量的時間鑽在這茅草屋裏頭,讀了不知道多少書。我還真告訴你,曾鞏沒時間看書,為什麼沒時間看書,他得謀生活啊。

畫外音:

作為“唐宋八大家”中當年生活最為艱苦的人,這時候的曾鞏要為全家的生計奔波,他在江西農村一待就是二十年,然而,沒有時間讀書的曾鞏,他的學問和思想又是怎麼來的呢?

康震:

曾鞏在自己的一篇、在這書房記裏邊說,說我把咱們祖國大地都跑遍了,以江西為中心向西向北我去過河南、安徽、山東,向東我橫渡長江,越過太湖到達東海,向南方我越過洞庭湖和鄱陽湖一直到達廣東,在當時廣東還不是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呢,是吧,是蠻荒之地。一直到達南海,在水裏見過蛟龍,在山上遇見過猛獸。凡是人世間難見的、吃不著的苦我全都吃過了,日夜兼程就是為了全家人的一口飯,所以

“不得長此處也,其能無焰然於心邪?”——《南軒記》

我根本就沒時間老在我這個看上去還很殘破的書房裏待著,我這心裏頭能不著急嗎?我天天地我都火燒火燎啊!急死我了,我沒時間讀書啊!

大家說那房子不是白蓋了嗎?還“金不換”呢是不是?都蓋起來了又不在裏頭看書你怎麼辦?我跟大家說,這個思想家他就是思想家,他就是沒時間看書,他都對自己是一種錘煉。你注意,你有時間看書,你有時間看很多書,這是不是一種錘煉?這是一種錘煉,是一種修養。你沒時間看書,它也是一種錘煉。曾鞏說得好,說什麼呢?說老天爺讓我的生計艱難,我為生計所迫,所以我沒辦法,這是老天爺讓我這麼幹的。讀書的人有的時候可以放縱性情,隨心所欲、登山賦詩,有的時候你就得吃苦,你就得受累,你就得受磨練,所以對我來講,無論是登山賦詩,縱情朗誦詩篇,這是我快樂的事。讓我在東南西北到處跑圈轉圈,又是見蛟龍的又是見野獸的,為全家人謀一口飯,沒時間讀書,這也是快樂的,這是什麼呢?這是上天賦予我讀書人的責任。大家知道這個話特別接近於一個聖賢說過的話,這個聖賢是誰呀?這個聖賢就是孟子,孟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