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從老神仙的喜悅神氣,已經猜到八九,所以她沒有問商量什麼事,便笑著對醫生說:
“既然闖王請你老神仙來一趟,必有要事相商。你先去吧,我再同紅娘子說幾句話,馬上就去。”
“好,好。隻待夫人去一言而定。”老神仙毫無拘束地哈哈大笑,退出上房。
高夫人重新坐下,問:“你在舅舅死了以後如何過活?跟著舅母?”
“不是。舅舅在死前幾個月,就送我去投師學藝。我這位師傅是舅舅的師弟,帶領一班人到處跑馬賣解,闖江湖。”
“啊,怪道你的武藝這樣好,原來是從六歲就開始學的!”高夫人使個眼色,使身邊的兩個女兵都出去,停了片刻,然後笑著說,“你邢大姐,我想問問你,你的終身大事也該辦啦。你我非外人可比,你不妨對我說出心裏話:你眼中可有能夠配得上的合適人麼?”
紅娘子的臉孔刷地紅到耳後,低頭不語。高夫人等了片刻,又笑著悄悄地問:
“你看,要是李公子……合適麼?”
紅娘子聽到這話,連整個脖頸也變得通紅,而一種莫名其妙的慌亂使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不自覺地用右手擰著衣襟。
高夫人等了片刻,見她不回答,便第二次問了一遍。紅娘子心中略微鎮靜一些,將下巴輕輕地點了一下。但她的動作是那樣輕微,竟不曾被高夫人看得分明。高夫人又笑著說: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古人倫大事。你不要害羞。我不是外人。你對我說出來,我好替你做主。闖王和軍師特意叫老神仙來請我出去商量,我猜想就是談這件事兒。你說,要是闖王和軍師的意思是李公子,你的意下如何?嗯?”
紅娘子越發將頭低下去,小聲喃喃說:“我既無父母,又無兄長,闖王和夫人就如同我的親生父母。女兒的終身大事,隻能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必問我?”
高夫人點頭笑了,隨即站起來,說:“我到花廳去一趟,免得他們久候。你沒事,讓慧英等眾姊妹陪著你玩兒去吧。”
高夫人出去以後,紅娘子過了片刻才恢複常態。她聽見有腳步聲音來近,將頭抬起,隻見紅霞掀簾進來,說:
“紅帥,昨晚上你好像睡得很不安,今早又是天不明就起來。趁此刻沒事,到慧英姑娘的床上去躺一陣好不好?”
紅娘子突然站起來,說:“吩咐健婦們趕快備馬,跟隨我下山射箭!”
紅霞十分詫異,說:“一路上天天騎馬,尚未好生休息,你不覺得困麼?”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困。”
“今天是大年初一,還要下山去騎馬射箭?”
“大年初一才要下山去玩玩哩!”
紅霞從主人異乎尋常的眼神和容光裏看出來一些兒秘密心事,悄聲問:“剛才夫人同你談了什麼事?”
“什麼事兒也沒談!我叫你去吩咐備馬,你就照我的吩咐做,別多問!”
紅霞看出來主人是對她佯裝嗔怒,嘴角、眼神和眉梢都沒法隱藏住一種平日少有的神情。她猜到了六七分原因,便到院中一聲傳令,健婦們立刻準備起來。高夫人的女兵們一聽說紅娘子要下山去騎馬射箭,高興萬分,都要隨同下山。慧英趕快去花廳稟明高夫人,留下四個姑娘以備高夫人隨時呼喚,便帶著其餘十幾個姑娘跑去備馬。
紅娘子下了山坡,勒馬進入射場,將鬥篷扔給背後的一個健婦,立刻使她的戰馬飛奔起來。靶子是現成的。她要第一個連中三箭。耳邊風聲呼呼。她取弓在手,猛地拉滿,覺得兩臂有無窮力量,一箭正中靶心。健婦們和女兵們立馬觀看,齊聲喝彩。紅娘子的戰馬繼續繞著射場奔馳,她突然一縱身跳下戰馬,在馬的屁股上抽了一鞭,使照夜白奔跑更快,然後將弓和箭扔到地上。慧英等女兵們都在奇怪,而健婦們登時心中明白。轉眼工夫,照夜白在射場中兜了一圈,奔到紅娘子的麵前。大家隻見紅娘子動作像閃電似的舉起雙臂,沒有看清楚她怎樣將鞍子一按,身子已經騰空而起,騎在鞍上。不知是因為吃了一驚還是紅娘子將鐙子一磕,照夜白加快了奔馳。紅娘子忽然扔掉絲韁,身影一晃,滾下馬鞍,來一個“鐙裏藏身”。當照夜白重新奔過她剛才站立的地方以後,忽然她一翻身又穩坐在馬鞍上,而那扔在地上的一張弓和兩支箭又都在她的手中。大家還沒有來得及喝彩,隻見她輕舉雙臂,唆的一聲,箭如流星,又中靶心。大家又一陣齊聲喝彩,特別是慧英等女兵們更是驚奇歡呼。大家同時猜想她的第三支箭將如何射法,想著必定更加奇妙。但是紅娘子似乎並沒有聽見背後的歡呼喝彩聲,心中暗想:高夫人大概正在同闖王和軍師們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