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天剛閃亮,李自成像往常一樣,已經起床,匆匆地漱洗畢,便掛著花馬劍,提著馬鞭,走出老營大門。盡管是新年,他仍然穿著半舊的深藍色標布箭衣,緊束絲絛,外罩老羊皮繹紅色山絲綢舊鬥篷,戴一頂北方農民喜歡戴的白色氈帽,上有紅纓,腳穿一雙厚底氈馬靴。在刺骨的冷風中等候片刻,李雙喜和一群親兵們牽著戰馬走來。他從一個親兵手中接過絲韁,騰身騎上烏龍駒,向著寨門走去。

整個上午,他走了不少營盤,包括那些打造兵器和縫製甲、帳、旗幟和號衣的各色工匠營盤。早飯,他是跟伏牛山礦兵們蹲在一起吃的。這一營約有五百人,十之九是挖煤窯的,隻有少數是燒木炭的。挖煤窯的人在豫西一帶稱做煤黑子,原是失業農民,替人挖煤,活路極重,生活極苦,時常有生命危險,所以在明朝二百幾十年中,以各地挖煤的礦工為主,還有開銅礦、鐵礦、錫礦和銀礦的工人,不斷起義,官府和地主階級統稱之為“礦盜”。李自成駐紮得勝寨以後,伏牛山中的煤黑子一起一起地前來投軍,編為一營,同那一營從嵩縣來的毛葫蘆兵駐紮在同一個背風向陽的山坳裏。

快到中午時候,李自成因為紅娘子與李岩定親的事,馳回老營。但是簡單的酒宴一散,他又去巡視諸營,直到太陽落山。這一天,他遇到了很多農民,都向他作揖拜年,有的跪下磕頭。他在馬上拱手還禮,對老年人還停住馬笑著招呼。許多年來,他沒有這一個新年過得愉快。

李自成原來打算初三一早就動身去永寧,但是在初二晚上變了主意。田見秀又派人送來書信,說瓦罐子和一鬥穀等十幾個河南起義大首領,要求晉謁闖王,將在破五以前趕來拜年。闖王決定留在老營等候,趕快派人去永寧告訴李過,處斬萬安王的事仍按原議照辦。初四日,田見秀同一鬥穀等眾首領來到。這班人投闖王原是三心二意,所以李自成盡管熱情款待,卻沒有改變對他們的羈縻政策,也沒有把突然增添的五六萬人算在他的可用兵力之內。一鬥穀等在得勝寨住了五天,各自馳回本營駐地。接著,又有不少地方上的小股義軍慕義前來歸順,他們和瓦罐子等擁眾自雄的人物不同,所以闖王將他們分別情況收編,大小頭目們量才使用,不久就自然地泯去了畛域界限。

萬安王在破五那天午時三刻,被五花大綁,插上亡命旗,推出永寧西關,當眾斬首。李過遵照闖王的指示,事前命文書們將牛金星起草的告示抄寫了幾十份,粘貼通衢和官道路口。告示中開列了萬安王府虐害平民的滔天罪款,並聲明闖王隻殺苛剝百姓的王侯、貪官、豪強,為民除害的宗旨。同時處決的還有王府重要爪牙和從四鄉捕獲的王莊頭子二十餘人。當眾焚毀了從王府抄出的各種文約賬冊,宣布王府所占民田由原主收回耕種。自從殺了萬安王,永寧一帶貧苦百姓每日結夥投軍的人像潮水一般。

李自成為著部署進攻洛陽的軍事,召集分散在各處的主要將領於元宵節前一天趕回得勝寨老營議事。袁宗第在破了宜陽後擔負著進攻洛陽的主要責任,恰遇著洛陽的守城軍事有變化,所以他直到十五日上午才趕到得勝寨。他向闖王稟報了兩個新情況:一是洛陽警備總兵王紹禹已下令將分守鞏縣、偃師的兩股官軍約兩千人左右調回洛陽守城,大約在十八日可到洛陽;另一是上月在潼關因欠餉殺了長官嘩變的陝西兵,大約有五六百人,逃到陝州境內,被王紹禹叫到洛陽,協助守城,明天就會趕到。闖王問:

“這消息都可靠麼?”

“完全確實。”

“你看該如何辦?”

宗第說:“我就是為這事耽擱著來遲了。我同幾個將領商議,起初想派兵在路上埋伏截殺;後來決定打鬼就鬼,因勢利導,使這兩支去洛陽的救命菩薩變成送命判官,守城人變成獻城人。”

自成笑著問:“這倒很妙。能辦到麼?”

宗第說:“能,能。在鞏縣和偃師的官軍是由副將羅泰和參將劉有義統帶。這兩個人都貪生怕死,既害怕咱們義軍,也害怕他們手下士兵。這兩支官軍已經欠了六七個月的餉,平日就軍心不穩,如今調回洛陽守城,放在刀口上使用,當然更加不穩。王紹禹命令他們十六日在偃師城內合兵一處,然後開回洛陽。我已經派細作到偃師城內,在他們的手下將士中安下底線聯絡。至於從潼關來的幾百變兵,都是陝西同鄉,我們有人在洛陽城內等候,暗中接頭。”

自成點點頭,滿意地說:“你們的辦法不錯。倘若來救洛陽的這兩路官軍都歸我用,破洛陽就可以不必損傷將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