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東,你如今已經是傅相地位兼經筵講官了。”
金星滿意地笑了笑,拈須回答:“這話……弟實不敢當。闖王英明,好學,又睿智天縱。我輩今日隻有全心輔佐闖王,早定天下,其餘非所計也。至於說到朝廷經筵,那隻是繁文縟節,徒具空名,實不能與弟在闖王前講論經、史相比。”
牛金星因為很重視他為李自成講書的重大作用和類似傅相的身份地位,所以盡管他知道李岩很有學問,對《通鑒》的熟悉不亞於他,卻始終不向闖王建議請李岩也來講書。今天牛金星是接著上一次講黃巾起義的一段曆史,隻有宋獻策陪坐一旁。金星積習難改,有時稍不留心,仍將黃巾起義軍稱做“黃巾賊”,隻是在看見闖王含笑的眼色時才恍然警醒,趕快改口。他從東漢末年的民不聊生、朝政腐敗等幾個方麵,講解黃巾起義的勢所必然,最後歸結到治國經邦的一些教訓。當牛金星發完議論之後,李闖王突然望著他同宋獻策問:
“黃巾起事,聲勢很大,可是隻有幾個月就完全敗了。據你們兩位看,黃巾何以失敗得如此之快?”
牛金星乍然間不知道如何回答,隻好說:
“黃巾雖有三十六方,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但畢竟是烏合之眾,而皇甫嵩和朱儁都是難得的將才,所以幾個月之內便被各個擊破。”
“黃巾在許多地方起事,各自為戰,人數雖多,卻不能統一指揮,齊心協力,加上張角早死,所以就很快敗亡。”宋獻策同意牛金星的看法,想一想,補充說,“因為有人到洛陽告密,張角兄弟不得不倉猝起事。準備不周,自然也是他們失敗的一個原因。”
牛金星因見闖王並不點頭,若有所思,趕快問道:“我同軍師所言,都甚泛泛,未必說中要害。敢請闖王明教。”
闖王說:“我看,失敗這麼快的主要原因,不在於漢朝有皇甫嵩和朱儁做大將,倒是黃巾的首領們不懂得怎樣打仗,十分可惜。”
“啊?”宋獻策探著身子說,“願聞其詳。”
闖王笑著說:“仗要活打,不要死打。曆來百姓起義之初,縱然聲勢浩大,人數眾多,終不像官軍訓練有素。能夠打硬仗就打,不能打硬仗就避開。避開是為的不給消滅,回手來狠打敵人。自己力量弱,死守一座城池,最為失策。拿南陽這一支黃巾軍說,起初以張曼成為帥;曼成陣亡,眾推趙弘為帥,死守個南陽城;趙弘陣亡,又推韓忠為帥;韓忠突圍未成,被殺,眾推孫夏為帥,還軍再守南陽,直到完全戰敗,被朱儁消滅。這是極大錯誤。張角、張梁起事後死守一個廣宗城,起初被盧植圍困,隨後又被皇甫嵩圍困,直到覆滅。天寬地廣,進退在我,何苦死守孤城?死守一城,等著挨打,又無可靠外援,豈有不敗之理!”
宋獻策大為驚佩,說:“黃巾何以忽然敗滅,自古迄今,從來沒有人從軍事著眼,談得如此精辟。麾下談黃巾用兵之失,是從實際作戰閱曆中得出,故能發前人未發之秘。獻策碌碌,平日自詡尚能留心古今戰爭勝敗之由,其實都是老生常談,炒前人剩飯。今聽麾下談兵,如開茅塞,也感到慚愧得很。”
金星緊接著說:“確實精辟,確實高明。往年讀《三國誌》,見魏武談兵往往出人意表,不想複見於今日!”
闖王說:“你們太過譽了。我今天聽啟東講書,忽然想到了這一點,說出來也是想同你們討論討論。我常有些一隅之見,須要你們隨時指出不對的地方,我好改正。——啊,林泉,來了,請進來,稿子寫好了麼?”
李岩回答說:“寫好了,尚須稍作修改,再請闖王過目。”
李岩草擬的《九問九勸》是一份重要的宣傳文件。它是依照闖王的意思,用河南人所熟悉的瞽兒詞的調子,向老百姓問九個問題,勸百姓九件事。九個問題中包括一問為什麼少數人田土眾多,富比王侯,而老百姓貧無立錐之地?二問為什麼富豪大戶,廣有田地,卻百方逃避賦稅,把賦稅和苛捐雜派轉嫁到平民百姓身上,而朝廷和官府全不過問?三問老百姓負擔沉重,都為朝廷養兵,為什麼朝廷還要縱容官兵到處奸淫婦女,搶掠財物,焚燒房屋,殺良冒功,專意殘害百姓?四問為什麼朝廷上奸臣當道,太監用事,而地方上處處貪汙橫行,賄賂成風,使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五問為什麼朝廷用科舉考試,而做官為宦的或者是不辨麥黍的昏憒無用之輩,或者是狗彘不如的諂媚小人,而真正人才和正人君子卻沒有進身之路?……還有一條是指問明朝一代代皇帝大封子侄為王,霸占了全國良田無數,再過幾代,全國土地還能夠剩下多少?九個問題問得痛快淋漓,深深地打中了當時的弊政。跟著是九勸:一勸百姓趕快隨闖王,不納糧,不當差,不做官府的魚肉和富豪大戶的牛馬;二勸百姓隨闖王,剿官兵,打豪強,為民除害;三勸百姓隨闖王,殺貪官,除汙吏,嚴懲不法鄉宦,伸冤雪恨;……到最後一勸是勸百姓隨闖王打進北京,奪取江山,建立個政治清明的太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