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王又連打兩個噴嚏,擤了清鼻涕,口氣沉重地說:“雙喜,你是第一次學著辦這樣大的事情。洛陽是一個富裕城池,福王是一個最富的王。這件事,你做得好,我們幾十萬大軍糧餉和洛陽饑民賑濟,都不發愁。你大概在幾天之內能夠辦完?”
雙喜說:“我想要五天光景。”
闖王說:“我給你七天時間。在這七天內,凡是領取賑糧、賑款、軍餉、各種用費,都到你那裏支領。你要隨時登賬,不可有錯。辦事人員不夠,我另外給你。這擔子比你去衝鋒陷陣的擔子難挑,吃力得多,懂麼?”
雙喜回答說:“我懂。我一定要把事情做好。”
李自成擺手使雙喜退出,隨即向劉宗敏、李過和袁宗第問:“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今晚所決定的事,有沒有不妥當的?”
袁宗第搶著說:“闖王,看牛先生的意思,想饒呂維祺一條狗命。這個人是洛陽最大的鄉宦,除福王外也是最大的財主。他家佃戶過著牛馬不如的日子,被莊頭豪奴催租逼債,常常賣兒賣女。像這樣人,為什麼要饒他狗命?難道李闖王日後坐天下還缺少一個兵部尚書?”
李過接著說:“我是才從新安來。新安百姓提到呂維祺一家,恨之入骨。我一到新安,把呂家的人都捉了起來。老百姓知道我們是來除暴安良的,紛紛攔住馬頭告狀。呂維祺的弟弟名叫維禧,做過知縣,已經給我斬首示眾,為民除害。今晚牛先生的意思是想留下呂維祺,利用他的名望號召中原士大夫前來歸順,這意思何嚐不好,隻是咱們破開洛陽,光殺福王,不殺一個大鄉宦,就不能稍平民憤,也不能狠狠地壓下去鄉紳土豪的氣焰。”
闖王點點頭,轉望宗敏。劉宗敏沒有說話,伸出巨大的右手,輕輕地做一個砍頭的動作。雖然他麵帶微笑,態度輕鬆,但是闖王看出他的意思是堅決要殺,十分幹脆。於是李自成輕輕地拍一下膝蓋,說:
“殺,決定殺!啟東原想留下他以為號召,也是為著咱們早成大事。文武之間有時意見不同,常常難免。你們都是我的親信大將,對新來的讀書人要處處尊重。文武們要一心一德,取長補短。我們對啟東更應以師禮相待。”
宗敏問:“殺呂維祺要出罪狀麼?”
“不用了。百姓都明白他罪有應得,會拍手稱快;為官為宦的、縉紳大戶,會覺得免死狐悲。我已經請林泉明日寫一個《九問九勸》的稿子,將來在洛陽城內傳唱,把一些道理講給百姓聽。為什麼殺呂維棋,這道理也包含在《九問九勸》裏,用不著再寫罪狀啦。”
二十日這一天,李自成因為患了感冒,隻好留在關陵行轅。他考慮著進洛陽後有一些重大事情需要同高一功、田見秀商議,另外還要為李岩和紅娘子舉行婚禮,便立刻派人回得勝寨老營,叫他們和高夫人、紅娘子以及幾位大將的夫人都來洛陽。老營的事,交給郝搖旗主持幾日。他擔心郝搖旗萬一再出了什麼差錯,將領們會不肯原諒,也擔心搖旗連經挫折,遇事不敢做主,就給搖旗寫了一封信,囑他既要事事小心謹慎,也要該大膽時就大膽決斷,不要大小事樣樣稟報,往返誤事。他的信寫得不長,其中有這樣幾句話:
得勝寨老營是全軍根本,糧餉輜重為大軍命脈所係,今兄將此千斤重擔全交老弟身上。我弟隻要時時想著全軍根本與全軍命脈,心心為公,念念為公,即可以百事不誤。人不能終身無過,但望我弟能作勇於改過之君子可也。
李自成寫完了信,才吃下去尚炯替他準備的煎藥,蒙頭出汗,睡到下午申時出頭起來。經過發汗,已覺兩邊太陽穴不再疼痛,身上輕鬆。他繼續留在關陵,讓李岩坐在一間清靜的房屋裏草擬《九問九勸》的稿子,而請牛金星為他講一段《資治通鑒》。
自從兩個月前金星來到軍中以後,李自成就待以賓師之禮,常常呼為先生。恰好當時攻破一座山寨,牛佺從一家鄉紳的宅子裏弄到了一部當時流行的汲古閣刊本《資治通鑒》和一部《通鑒紀事本末》,牛金星就將這兩部書送到闖王麵前,勸他於練兵作戰之暇留心讀讀。李自成原來打算請牛金星每天替他選講經書一章、《通鑒》一段,但有時實在太忙,就改為大體上每隔三天講經、史一次。每次牛金星講《通鑒》,宋獻策和李岩都坐在旁邊,劉宗敏和高一功偶有工夫,也喜歡來聽。講過之後,互相討論,貫串古今,引申發明。牛金星對講經、史這件事十分重視,也十分得意。有一次,宋獻策私下同他開玩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