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見,那戎機在身的大元帥對昔日光彩照人的公使夫人記憶猶新。盡管這眼前人自稱隻是公使小姨子,但是那口流利的德語和她對西方風物掌故的嫻熟程度,又蒙騙得了誰呢?索性扯開麵具,講出真情。那威風凜凜的元帥不免為燕落平康的變故而感慨欷獻。於是吩咐侍從拿來兩套夾衣服和一千塊錢(“都是現洋”,卻鑄的是中國文字),贈與賽金花,算是壓驚,亦是見麵禮。此後,瓦德西差不多每天都來接她,在他營裏一呆就是多半天。漸漸地,兩人儀鑾殿裏訴恩愛,芙蓉帳暖度春宵。這在瓦德西看來,從前那可以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公使夫人,如今在自己這征服者麵前薦枕承歡,亦是不虛此行;而在賽金花看來,以一個煙花女子,在兵亂的恐慌中、在京中諸相識皆死的死逃的逃的情況下,也算找到了一頂保護傘。因而他們懷著不同的心態,各自在共同的結合中尋求不同的心理滿足。
不過,賽金花究竟還是個善端未泯的中國人,她既沒有發國難財,更沒有仗洋大人的勢力來欺淩百姓,而是利用自己與瓦德西的特殊關係,盡量為國為民做些好事。
一是直接救助被害百姓。洋兵初進城時,野蠻恣肆,任意奸淫搶掠,一見行跡可疑的人,便指為義和團,男的按倒就殺,女的則放倒便奸。一些刁頑教民也往往乘洋人威風,誣陷良民,以泄私憤。偌大京師,十室九空,所剩不過三分之一。這僅存的老弱病殘,性命也朝不保夕。賽金花每逢出行,凡遇上洋兵欺淩國人,她都勇敢上前,或用英語,或操德語,解救說:“他不是義和團,我敢擔保,我敢擔保!”憑著她能講外語這點,也常常令洋兵起敬;又倘若那洋兵還知道她與元帥的關係,就更不敢怠慢了。因而凡賽金花出麵擔保時,往往能逢凶化吉,著實也救下不少的人。還有那未被賽金花遇上而被欺淩的,“而欲訴於瓦德西者,輒挽傅(彩雲——賽金花)為介紹,傅甚工辭辯,所言,瓦帥無弗應,由是保全者甚多”(《花史·賽金花》)。當然,這些方式仍然是小範圍的救助,對於國人當時麵臨的災難無異杯水車薪。於是賽金花又趁瓦德西高興的時候對他說:“義和團一聽你們要來,早逃竄得遠遠的了,現在京城裏剩下的都是些很安分守己的良民。他們已經受了不少義和團的害了,現在又被誤指是義和團,豈不太冤枉。”瓦德西一聽有理,便下了道命令,不許兵士們隨便殺人。
二是協助議和。洋兵入京,慈禧太後留下奕助和李鴻章等人善後,訂立“城下之盟”。但是聯軍代表以戰勝者的姿態、強盜的邏輯,要價很高,條件苛刻,一個個瓜分中國的野心畢露,連最善於答應條件的李鴻章也覺難以應允。賽金花雖然夠不上直接參予談判的資格,卻能在床第宴私之間,沒忘了勸幾句瓦德西,要他從兩國廣大的老百姓計,不要“過於執拗”。清政府在同其他國家議和中,特別難辦的是原德國公使克林德的夫人。克林德在義和團初入北京時,無視中國主權與民族尊嚴,不僅聯合外國駐華公使要挾清政府鎮壓義和團,而且自帶兵眾出動,屢屢製造綁架義和團眾、殘殺義和團員數十人的慘案,後來在他乘轎進宮途中,與端王載漪的神虎營士兵遭遇,克林德被擊斃。這本是罪有應得,但是,如今德國成了戰勝國,而且德國人又是八國聯軍中的首領,在“強權即是公理”的當時,克林德夫人提出了種種蠻橫條件,什麼要西太後抵償啦,要皇上賠罪啦,不依不饒。把個全權和議的大臣李鴻章弄得簡直下不了台!於是隻好來求助於賽金花。賽金花以女人的身份去見克林德夫人,又通德語,自然就方便得多了。經賽金花一番勸慰,多方比況,最後夫人答應以給克林德建立牌坊的條件了事。自然,這牌坊仍然是中國人民國恥的象征,是壓在中國人民心頭的恥辱碑。但是在國家已虛弱得別無他法的時候,能盡可能地減少些損失,讓侵略者早些撤出北京,以恢複人民正常的生活秩序,難道不是有補於時嗎?
三是勸瓦德西保護故宮文物。八國聯軍入北京後,列強分區設防,其中頤和園、故宮落入俄兵手中。俄軍貪婪粗野,除頤和園中寶物盡行掠去外,故宮中“最大部分可以移動之貴重物件皆被搶去,除少數例外。隻有難於運輸之物始獲留存宮中”。(《拳亂筆記》)對那些喜歡卻又無法搬走的東西,則粗暴地砸爛,使故宮之中,成了拉圾之場。後為瓦德西建帥府於此,為清除砸爛的東西,動用了九十個士兵,幹了十日,才初步騰了塊落足的淨土。從前清朝等皇帝接見外國公使謁見的壯麗宮殿,裏裏外外,皆被破物塞滿。可見破壞之慘重。對那些劫後餘生的古董器物,瓦德西入主後雖然是比較“文明”地取用,但仍有隨時丟失的可能,賽金花出入禁宮,對這些本來唾手可得的寶物,不但沒有順手牽羊,而且還勸瓦德西要加以保護,嚴禁士兵出入(《憶賽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