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小鳳仙(1)(2 / 3)

這時正是辛亥之年,革命軍在武昌義旗一舉,全國響應,杭州城內,亦是炮火連天,曾府上下,亂作一團。張氏奶媽正好趁亂逃離杭州,來到上海,脫離了曾大人的監控。這被譽為冒險家樂園的上海灘上,自從道光開埠以來,洋貨暢銷,商業發達,消費畸形發展,妓業空前。十裏洋場,煙樓娼館,鱗次櫛比,寶光珠氣,招蜂引蝶。那些好色名士,無聊文人,不僅競相尋芳問柳,而且根據妓女的色、情、才、藝來評品優劣,第其高下,發放“花榜”。那些含蕊滴芳的歌妓舞女們,一旦名中花榜,便名聲雀起,身價百倍,那張奶媽急急忙忙便要把年僅十二周歲的小鳳仙出賣給妓院,哪管什麼曾大人的告誡!無奈小鳳仙年紀太小,那英租界的警方按照他們年幼者不可為妓的文明法規,不予同意,奶媽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決定讓鳳仙先做一名歌女,先行賣藝,遂將她改名張鳳雲,典押給上海一位姓胡的老板,讓她學戲(《許姬傳七十年見聞錄》小鳳仙自述)。

小鳳仙憑著自己聰慧的天資,加以老板的指導,很快便學會了彈唱吹拉,開始隨老板四處“應條子”,連彈帶唱地為人家酒宴增趣。民國初年,小鳳仙十三歲,輾轉來到了南京。這時,希望小鳳仙不要墮落的曾樸也寫完了“諷時勸世”的奇書《孽海花》後,躊躇滿誌地來到了南京,朋友為他接風洗塵,按照當地風俗,佐酒助興的照例是絲竹管弦,紅男綠女。不料歌聲起處,斯人卻似曾相識,曾大人舉眼望去,那歌者原是小鳳仙,“竟是嫋嫋婷婷一個妓女了”!可憐自己一點憐香惜玉的菩薩心腸竟被奶媽子置於腦後,自己為小鳳仙助資的教育費竟整個兒被那奶媽獨吞了,這還不算,她竟明目張膽地把自己極不願她墮落的可憐人兒典押為妓了!於是,小鳳仙既已墮落,在曾大人看來已是木已成舟,難以改好了。於是一番浩歎,表示“無可奈何了”。

就這樣,這個少年喪失父母的孤女,在好心的曾大人的悲歎中,被那卑鄙的奶媽子繼續引向了深淵。

二、英雄美人兩知音

1913年7月,小鳳仙在南京不久,便爆發了李烈鈞等人反對袁世凱的“二次革命”,江、贛一帶,一時間盡為戰場。張勳率隊進攻江蘇南京,城克,張勳縱兵搶掠。戰亂中,小鳳仙又被胡老板帶回上海。後輾轉來到北京。北京係元明清三朝故都,民國初,袁世凱的北洋政府又定都於此。衣冠文物之盛甲於天下,而娼樓妓館也“娥眉不肯讓人”。那裏既然是民族文化精英薈萃之地,也是三教九流輻湊之所。雖然在清朝初期,曾力圖一矯明季頹風,下令關閉以色事人的教場樂司,禁良為娼,一時頗稱清靜。但是上自禁之,下自行之。鹹道以後,隨著皇帝而下官僚士大夫對“小雅好色而不淫”的考據越來越精道,也隨著“八旗子弟”的日益“子弟”化,社會舉皆沉溺於鴉片與聲色之中,因而更刺激了這輦轂之下妓樂之業的迅猛發展。特別是晚清時,江南名妓賽金花在北京大膽引進南妓,創立“南班子”,在這慷慨豪邁為特色的北方胭脂群中,再摻人那婀娜多姿的南國美人,彼此相映成趣,為當時公卿和士子文人更增三分興致。於是這北京的妓女之業像發了瘋似地迅速膨脹,民國初年,北京城南的八條胡同成了娼寮妓館的麇集之地,“八大胡同”在當時就成了妓院的代稱,就像唐代的“北裏”(又稱“平康裏”)一樣。後來在民國中後期,又在此基礎上形成所謂“十條”,那是後話。這裏不僅妓院密布,而且等級森嚴,有所謂“清吟小班’、“茶室”、“下處”、“土窯子”之分,就像人分三等,官列九品一樣。我們的傳主小鳳仙從上海來到北京後,便係籍於“八大胡同”中陝西巷一家題名“雲吉班”的上等妓館中做生意。

小鳳仙來京時,大約在民國二三年之交,那時,“二次革命”已失敗,袁世凱鞏固了他采用欺詐手段弄來的民國大總統寶座。北京城內一無幹戈擾攘之苦,二無改朝換代之亂,市井安然,民風奢華,一如往昔。於是滿清遺老闊少,民國新貴權臣,皆爭相鬥雞走狗,問柳尋芳;而那得誌文士,失意黨人也竊玉偷香。一時間,妓女們大走紅運!每到亭午日側,八大胡同,車水馬龍,來客絡繹;而夜分月斜,這裏家家聲喧,戶戶樂飄,客主交歡,沉浸在那“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罷桃花扇底風”的情調之中。在這樣的環境下,小鳳仙以自己的卓倫才貌,不久便享譽青樓。她正值十四五的如花妙齡,不僅有迷人的姿色,還有在磨難中練就的一副好彈唱。懷擁琵琶,素指纖纖,再用那吳依軟語,似泣如訴地唱出一曲評彈,不容聽客不銷魂。此外,小鳳仙在家難頻仍,國事紛更的逆境中,還養成了一身俠氣,兩隻慧眼,分得清往來過客中的小人與君子。她彈唱侑酒之餘,還時與雅士名流談古道今,填詞作詩,從而也為自己在“色藝冠絕一時”的本錢之外,再添一層“粗通翰墨,喜綴歌詞”的靈光。於是小鳳仙成了公認的“京津群芳領袖,一般有花柳癖者,鹹以一睹顏色為幸”(黃克強《蔡鬆坡逸事》,下稱《逸事》)。連袁大總統的太子袁三爺也拜倒在小鳳仙的石榴裙下。就在這“國事興亡休管得,滿城爭說小鳳仙”的季節裏,另一位傳奇人物——蔡鍔闖進了小鳳仙的生活,從而使她與革命結下了不解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