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大風熱情地把薑鐵他們讓到屋裏,“小梅,泡茶來!”他對裏屋叫道。
“哎!”隨著這應聲從裏屋裏走出一個二十來多的姑娘來。這姑娘長得俊俏端莊,圓臉細眉,看外貌,一點也沒有同耿大伯相仿的地方。她看到屋子裏的人,特別是那郭振德,臉一紅忙勾下頭,咬著嘴唇道:“您都來啦!”
“看這閨女的窩囊勁,這麼怕人,是別人嗎?”耿大伯說道,“快去做幾個菜來!”
這姑娘轉身進了灶房。
在那山坡上,薑鐵看到這院中的古柏心裏思索道:這麼棵大樹,這山上少見呀,進得院來,他便仔細看了一眼這古柏,粗壯的樹根盤結著露於地表,褐灰色的樹杆張裂著一道道曆經風雨的樹皮縫,在這屋內坐定他便問了起來:“大伯,這古柏一定有年數了吧?”
耿大風聽到這問話,臉色沉了下來,稍刻他對坐於一旁的路堅道:“小堅,讓小梅把菜做鮮些,把酒溫一下,暢心的日子啦,幹幾盅呀!”耿大伯又異常興奮地說道。
“大伯我不會吃酒呀!”薑鐵忙阻止住欲出屋裏的路堅,對耿大伯說道。
耿大伯一推路堅,笑著說道:“不會就學喝,為我和這古柏能長到今天,恭賀,恭賀呀!”
“大伯,那您就給講講這古柏的來曆吧!”薑鐵說道。
耿大伯這時從桌上拿下煙袋,打著火鐮燃著火門,吸了一口從嘴裏吐出煙霧,煙霧籠罩著他那密布皺紋的麵龐。
“那是二十幾年前,民國十二年間,財主們過年了,咱窮人的鬼門關到啦,除夕那天,雪花像篩糠一樣,厚厚地落了尺把深。偏巧我腿上長了瘡,動彈不得。眼看家中幾張嘴要喝西北風啦!我那小子叫鐵蛋,這孩子長的結實,脾氣跟我一樣,是認直不拐彎,不碰南牆心不死。他看著這床上躺著的我,和裏屋裏躺著剛生下小孩七八天的娘,咬咬牙對我說道:“爹!我要上山去一趟!”孩子的意思我懂,可我想他才十三歲不行呀!像我這樣壯實的人,好天還打不了一擔柴,這壞天氣又是個孩子能行嗎?其實呀,那山上的柴有的是,可都是大財主,惡霸袁山霸的。他占了田便占了山,叫做山隨田走。那裏有他的田,那裏就是他的山。這袁山霸不敢住在這山裏,怕為窮人打富濟貧的遊擊隊劫他,就住那臥龍鎮。手下養了一群專為他收租護山的狗腿子。這收租的是狗腿子,到了莊稼成熟時,窮人租種的田,收租的說多少租就得交多少租,少一粒都不行!這山上的樹木歸看租的管,孩子上山不行呀!我沒答應他。他也不強求。在這屋裏忙活開了,又是堵風口,又是纏草簾,屋內稍不冷我也慢慢地睡著了。
“他爹,鐵蛋呢?”裏屋的他娘把我吵醒時,我睜眼一看,不見了鐵蛋,也不見了我打柴那根扁擔,我心裏明白了,孩子他娘在裏屋卻哭起來了。他一哭我火啦,我們家有規矩,窮人人窮淚主貴,我喝斥他淚,她不哭了,可我知道她心中的滋味,一連生了三個孩子不是病死,就是餓亡,二十八歲那年生了鐵蛋,她看孩子像寶貝呀。她的脾氣和我大不一樣,待人親,性格溫柔,俺結親幾十年沒吵過嘴,別見笑別看我的脾氣怪,可從沒有彈過她一指頭呀!孩子不在了,誰知好歹?我雖說沒落淚,可我也是人呀!
“外麵風越刮越大,我的心裏越揪越緊。天傍黑,屋裏暗了,這時鐵蛋他披著一身雪花回到了家。他看我臉色陰沉便說道:“爹,過年了咱不去打柴,吃啥呀?”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對我說,這是年糕,這是剩下的幾個錢給您抓藥治病!”我心裏是既高興又難過呀,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在富家人正貪玩,可在我們窮人家卻知苦知悲啦!
“用火鐮打著火點上油脂燈,就要吃那菜湯,隻聽門外有咚咚的腳步聲。我想這是山下那鐵路工會的永彪弟來拜年啦!鐵蛋急忙開門,門忽地被撞開,啊!原來是袁山霸看租的頭兒苟不正。這家夥長著尖光頭,三角眼,因他凶殘,鄉親們叫他黃眼狼,其實他比山中的野狼都凶殘幾倍呢!
“這家夥一來,我看是凶多吉少,這家夥一進門便指著我的鼻子叫罵:你個老雜種養了個小雜種,摸雞也不看看是誰家的門,今天我不讓你脫二層皮,你就不曉得苟二爺的厲害。砍了老爺的柴,會讓你便宜了?把這院中的樹給掘了。”一聽掘樹,我那孩子瘋了,他已曉得了這樹的來曆,還是我爺在世時從外山移來的。那呀他聽人說這柏樹不同別的一樣,叫鳥柏。說是樹成之後,鋸成板裏麵的樹紋像小鳥一樣的圖案,若是賣給富家會賣大價錢,打我爺移來那天起,我每天從山上打柴回來,就給它上糞,鬆土讓它快快長。我爺臨終時,這樹都長碗口粗細了。後來爹有了病,我給爹說把這樹刨了給爹看病,說啥爹也不讓刨。我一狠心背把钁頭到院裏就要刨樹,爹聽說從床上爬起罵我瘋了。我不忍心讓爹動肝火,掘了兩下便停住了,爹死後用席子卷著下了葬。樹越長越粗了。我和孩子他娘心裏計算上,再過幾年樹長粗了,賣上幾個錢給鐵蛋成家,這日子再難過都不提掘樹這宗事。這事孩子他全曉得。這會他聽說要掘樹,從裏間掂把柴刀衝了出來,這苟不正一看起了狠心,給他帶來的狗腿子丟了個眼色,那狗腿子便用槍托把孩子打倒,這還不算,他們架起孩子就往外拉,我兩眼冒火星,氣的在床上顫抖,他娘撇下懷中的小梅往外撲著去拽孩子,啊!她剛生下孩子還沒滿月呀!我從床上爬下來去護孩子娘,孩子娘發瘋了,她抱著那苟不正的腿用勁地咬了一下,疼的那小子嗷嗷直叫,這家夥獸性發作,飛起一腳朝孩子娘肚子踢來。孩子他娘一下子倒在了雪窩中,等我爬起來把她抱在懷裏,她嘴裏吐著血,出氣很弱了。我擔心呀!忙叫她:“鐵蛋娘,你醒醒,醒醒呀!”她眼卻睜不開啦,說話剛能聽見:“他爹,孩子養大呀!”第二句話都沒說就咽了氣。我有淚沒讓流出來,咽肚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