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采靜於爐中新添了些炭火,焰紅漸漸漫延,逐步暈開了炭的墨色。屋子裏是暖和的。梅瓏伏在書案上,把半邊臉緊貼著案麵,睜著雙眼隻是發呆。采靜見那窗子緊閉,屋中又燒炭,恐人有不適,便走過去悄悄將窗戶開了一條縫。不料,外麵的風大,窗戶剛打開,窗門就被風吹得嘩啦一下,大開。采靜微驚,忙關上窗,但還是驚動了案旁的人。梅瓏倏地直起身,頓了一下,像是聽見有人在外麵疾呼她似的,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她站在那株鮮紅埋於雪白下的梅樹前,望著它。
“小姐,鍾公子又來了。您見嗎?”采靜稟報道。
“叫他回去。我不想見。”梅瓏淡淡地說。
采靜有些為難,躊躇著,又看看專心望著梅樹的梅瓏,隻好轉身回話去了。
梅瓏憂傷地垂下眼瞼,睫毛顫鬥著,像是阻隔了一陣寒風。這幾日,她狠下心拒絕了鍾杳好多次,連同這一次,她每拒絕一回,她的心就絞痛一次。
“怎麼辦?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自己。她似乎沒有人可傾訴。她抬了抬頭,眼前還是一片白。真不希望雙眼布滿的是雪白;不要再看到隻有泛濫的純白而無其它顏色的世界。可是,眼下正是冰天雪地呢!
她知道她這一次的拒絕見他,稍後她的母親便要來詢問她了。他肯定去她母親跟前說:“瓏兒不知怎麼了,這幾日總是躲著我。”
“不可能,她想見你都想出病來了,怎麼會避著你。”梅芷不在意地笑道。
“真的。她確實不想見我,就在這幾天。”鍾杳堅持道。
“好吧,我去問問她。”梅芷不以為意地回答了他。
梅芷就要來找她了。她要避一避,因為心裏亂得很。她趕緊提起雙腳出了璁瓏居。她無意識地隻是走著,不知道前麵的方向。從走廊的一側突然閃出一個人,她便叫住他:“李管家,你急急忙忙的要到哪裏去?”
滿是皺紋的長須老管家笑道:“小姐,我正要去回老爺的話呢。”
“我爹在哪裏?”
“在書房。”
梅瓏想了一下,道:“我跟你一道去吧。”
李管家應聲前頭引路,一起來到書房。雷朝平正埋首公務,他二人進去,他也沒有抬頭看一眼。
李管家便道:“老爺,一些聘禮,老奴做主已經給回了。可是,那些個人家的聘禮,老奴不敢擅作主張。該怎麼處理,還請老爺示下。”
雷朝平這才抬起頭來,看到梅瓏,慈愛的一笑道:“瓏兒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站多久了?”
梅瓏微微一笑道:“才來。”
雷朝平溫和地問道:“找爹有事?”
梅瓏看看李管家,便道:“爹不必管我,我坐一坐就走。”隨即便在側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雷朝平點點頭也就不顧她,自向李管家道:“先把他們放在南閣,待我與夫人商量後再行退禮。”
李管家應聲出去了。雷朝平從書案後頭走過來,問梅瓏:“你有什麼話要對爹說嗎?”
梅瓏遲疑了一下,站起來問:“剛才李管家口中的聘禮是什麼?”
雷朝平笑起來:“真是女兒心思。”又反問道,“瓏兒,希望是什麼呀?”
梅瓏滿心的沉鬱,哪有希望可言,便道:“爹不說就算了。”
雷朝平以為她害羞了,大笑起來,又要說什麼,門外的小廝走進來稟報道:“王家莊的四老爺到了。”
雷朝平道:“先請四老爺前廳喝茶,我待會見他。”
小廝剛退下去,又有管事的張春走進來,道:“老爺,祭祀用的牲口,容三寶送過來了,奴才也一一清點完畢。這是賬目,請您簽批。”
“拿過來。”雷朝平又走回書案旁坐下。
張春下去了,又有管事的方樹來拿了一本冊子走進來。梅瓏探頭看向外間,不知什麼時候起坐間裏已塞滿了胖胖瘦瘦的人。進進出出的人影中,梅瓏悄然走了出去。
大家都在忙,就她最閑。一撥一撥地行色匆匆地丫頭小廝從她身旁過,看見她隻是匆匆行了個禮,便又腳不沾地地飄走了。家裏上上下下似乎都在她的麵前飄來飄去,誰都不肯停下來問問她“你幹什麼來啦?”。都忙的。惟有她是徹底的閑人。她是多餘的。她無處可去,飄飄忽忽又回到璁瓏居,梅芷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了。
梅瓏猛地看見一襲白袍的梅芷,竟錯愕的以為看見一個雪人坐在她的軟榻上。她驚惶得猛眨了眨眼睛,雪人瞬間破裂,她母親雍容地站起身,向她走近來,同時麵無表情地問道:“你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