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永恒芬芳:萬古人間四月天(1)(1 / 3)

溫暖·抗拒歲月苦寒

有時候,極佩服那個時期的中國知識分子。莫名地,總是覺得那群人可愛得同魏晉時期的名士們有所共通。或許是因為他們眼中,都隱含著幾許超脫。不渴求物質,不耽於富貴,固守著心中一葉扁舟,自瀟灑,自風流。雖然明知道,兩個不同時代的人其實是全然不同的,名士們追求出世,而抗戰時期的知識分子們,艱苦而清貧,兩袖清風,兩頰深陷,他們的血卻是熱的,為祖國流淌,為世界而湧動。

如果受盡委屈,也能堅持深愛,那麼這份堅持的溫暖,大約就可以安慰倉促的一生。從北平到長沙,從長沙到昆明,又輾轉折往西川的林徽因,宛如風中的沙礫,飄飄蕩蕩,落腳了片刻,瞬息又被挾帶向遠方。

1940年年末,抗戰結束的日子,仿如遙遙無期。經過長時間的商討,傳得沸沸揚揚的搬遷事宜終於有了定論:西南聯大繼續留在昆明,中央史語所則要跟著研究機構遷往四川省南溪縣李莊。那是名副其實的窮山僻水,從重慶過去都要走三天的水路。林徽因舍不得離開自己親手建成的房子,雖然隻生活了半年,然而患難之中累積起來的感情尤為珍貴。隻是大部隊開發,她也不得不拖家帶口地跟著離開。

臨行前,梁思成病倒了,他暫且留在雲南養病,三周之後才來到李莊和妻子會合。李莊是一個坐落在嘉陵江畔的小村子,史語所搬到山上,營造學社則安在山腳的一間農舍裏。農舍有個大院子,幾間平房建在裏麵,就是營造學社。大屋子是學社辦公場所,對過的三個小房間,則是學社三個社員的房間。林徽因一家人也住在這裏麵,要穿過一條狹窄黑暗的走廊,才走到三個小房間前。林徽因和梁思成住一間,外婆和再冰住一間,剩下一間是弟弟的房間。一家五口,就這樣在這個荒涼的李莊安頓下來。

嘉陵江滔滔地從村前流過,夜靜春山空,江水奔流不息的聲音透入耳中,像一首古老蒼涼的舊歌謠,蠻荒,還帶著原始的生命力。林徽因病倒了。多年的奔波勞累,始終沒能好好休養,加之四川氣候潮濕,對林徽因的肺病幾乎是雪上加霜。她倒了下去,高燒四十多攝氏度,一直不退。梁思成心急如焚,他走了三天的水路,趕到重慶買來了藥。這個地方沒有醫生,梁思成隻好學著肌肉注射和靜脈注射,每天給妻子打針。剛開始他的手法並不熟練,林徽因時常因此憋著一口氣出不來,臉色蒼白,唇色發紫。

她昏昏沉沉的,在睡夢裏,也能感到胸臆之間傳來的痛楚。她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真是久啊,像是在看一場雪花斑點的默片老電影,光影極快地折過去,有時候卻是一個長長的鏡頭,凝固著流淌不去。很久很久,這個沒有聲音的世界,忽然傳來悅耳的鳥鳴,清脆、嬌嫩,讓她閉著眼睛仿佛也看見了山泉水迸裂在青石上的樣子,清冽、淨潤、透亮。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他一臉倦意地守候在床頭,忽然心裏一陣悸動。

多麼像啊!當年彼此都還年輕的時候,她病了,他也是這樣守候著,不眠不休,專注得仿佛渾然不知疲倦。那還是在美國的時候,會因為一些瑣碎事情慪氣吵架,也會冷戰僵持,但最後低頭求和的總是他。這麼多年過去,孩子都大了,他也老了,皺紋都爬上了眼角,為了這個家,他的難處並不比她的輕。

可是也幸好,不管過了多久,他還是在她身旁,不曾離開。她輕輕將臉靠在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溫暖。就這樣溫暖著吧,這樣就可以走完一生了。

這場病耗盡了林徽因最後的元氣。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一天像正常人那樣健康。雖然退了燒,身體卻依舊虛弱,每天隻能清醒的時候靠著被子坐一會兒。她瘦得厲害,原本豐潤的臉頰已深深凹陷進去,血色也是若有若無的,唯有一雙眼睛還有幾分溫柔神采。家庭瑣事也都落在梁思成身上。還好孩子們都很懂事,媽媽生病的時候,隻是靜靜看著,不吵也不鬧,女兒甚至已學會了照顧媽媽,這些都令當父母的欣慰不已。

日子益發過得艱難。薪水已經不值一提,再冰和弟弟跟李莊的孩子們一樣,穿草鞋和打補丁的衣服,弟弟不小心打碎了一支溫度計,以致林徽因很長時間都不能量體溫,因為外頭已買不到溫度計。費正清夫婦托人送來一罐奶粉,這是她在李莊最珍貴的營養品,一勺一勺省著喝,都覺得極其奢侈。為了生計,梁思成開始當掉衣物,衣服當完之後,又當掉了手表和派克筆,家裏稍微值錢一點兒的東西,都換成食物果腹。梁思成還學會了用橘皮做果醬,把橘皮切碎了和紅糖熬,可以做成果醬,讓孩子抹在饅頭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