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空飄著的淋漓細雨隨著陽光刺破雲層，逐漸消散。
我微眯著雙眼看了會兒窗外的天，然後忍著頭痛推開房門，輕喚道：“有人在嗎？”
左懷禮將我們三人安排在了石虎城偏北的一家民居裏，時逢戰事，軍隊會在百姓中抽選一些年輕女子加入隨軍府，讓她們負責將士們的起居。
一個穿著碎花裙子的消瘦女孩走了過來，溫文爾雅地道：“將軍，您有什麼吩咐嗎？”
我看了這位表現得有些矜持的小姑娘一眼，嗓音有些嘶啞地道：“幫我打一壺水……”
昨天喝的是石虎城特產的米酒，後勁極大，我已不知昨夜裏醒了有幾回了，但是，每一次從床上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水壺，嘴對著壺嘴兒，也不管是否幹淨的喝幾大口。一夜下來，那水壺早已見底。端起來沉沉的，卻倒不出一滴水。
她什麼也沒問，隻是輕聲道：“好的。”說完便像隻鳥兒一樣輕快地轉身，踏步離去。
我在她身後低喚了聲：“等一下……還有飯嗎？我有些餓了。”
她轉回身，用小指將被風吹亂的劉海撥弄到耳後，有些羞澀地笑了笑，道：“有牛肉餅和八寶粥，稍後就給您端上來。”
我一愣，問道：“不是說都不給百姓發放糧食了嗎？怎麼軍中還有這麼好的食物？”
她也明顯地一愣，似乎被我的話問住了，許久，她才好似鼓起了勇氣一樣道：“不給百姓發糧食了？將軍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看著她既有哀傷又有震驚的神色，心中忽地不忍說出那個事實，於是道：“或許是我聽錯了吧，對了，食物足夠的話，幫我拿三份來，我還有兩個親隨快起床了。”
她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隻是這一次離去，卻全然沒了輕快之感。她剛走幾步，就一頭撞在迎麵那人的懷裏。
對方攙住她的肩，低聲詢道：“你沒事吧？”我看見來人後，猛地一愣，唐雲傲怎麼一大早就穿戴整齊出去了？
唐雲傲見她搖了搖頭，便迎著我走來，還有幾步遠的時候，他咧嘴笑道：“統領，想不到我起的比你早吧。”
我疑道：“你剛才去城頭了？”
他點了點頭，道：“雨一停，我就醒了，於是便在北邊的城上站到現在。”他似乎看見我有些擔憂的神色，又道：“統領放心吧，沒看見亡人軍一個人影。”
我搖了搖頭，道：“我不是擔憂這個。而是剛才不小心說漏了嘴，讓那個女子知道了一些事。”
唐雲傲道：“什麼事兒啊？”
我輕歎了一聲，有些無力地道：“沒什麼，就是軍中不給百姓發糧的事兒，真奇怪，這件事竟然還未公開。”
唐雲傲沉吟許久，徐徐道：“可能是左總督故意放出的風聲。”
我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放出城外的逃難百姓所說的話，隻不過是左懷禮故意利用他們向外麵的亡人軍散播一個消息：城中餘糧不多。
如果敵人相信了這個消息，就不會選擇強攻石虎城，而是采取襲擾和四麵合圍的戰術。不讓城中將士休息，也不讓他們逃出城外，到最後所有人都困死孤城。歎息林中的一千伏兵，可能未必是用來阻撓援軍的，而是用來阻斷城中將士退路的一群先遣兵。
但若敵人真上了左懷禮的當，隻怕有很大的苦頭吃了。首先，十萬援軍再過幾日就到了。敵人勢力再大，也不可能設下十萬伏兵在城外。
我想到這，一方麵為左懷禮的深謀遠慮感到心驚，另一方麵，卻為那些不明（違禁字）真相就死在亡人軍刀下的百姓感到心痛。
戰爭雖靠奇謀取勝，但是，怎可用百姓的人頭來做籌碼？至少，我有朝一日當上大帥，是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過來一陣，程淵寒推門走了出來，捂著頭哎呀呀叫了幾聲，喊道：“統領，這酒後勁也太大了，我這一宿睡得可不踏實。”
唐雲傲撇嘴道：“誰叫你貪杯。”
程淵寒沒理他，而是睜大著眼睛興高采烈地道：“哎呦，這麼豐盛的早餐，統領，是你叫她們呈上來的嗎？”
我“嗯”了一聲，看著依舊心不在焉的那個女子，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她低著頭，細語道：“回將軍，我叫苑珂。”
我笑道：“我剛才沒睡醒，胡言亂語的，你切莫當真。”她依舊全沒生氣地點了點頭，將東西放下就走了。
我看著她有些沉重的背影，又一次歎了口氣。
“統領，你無緣無故歎什麼氣？”程淵寒嘴裏塞著食物，極不雅觀的對我道：“又悲天憫人嗎？放心吧。有我們在，這城中百姓都會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