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冷月色下，忽地起風了，那如大海一樣的霧氣湧動起來，好似動作被放慢的波濤。
我望著一邊癱坐在地的唐雲傲和張末生那一隊斷後的將士，心中有些不忍，我幾步湊上前去，陪著他們坐下後，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認真的道：“有勞了，眾位兄弟，有勞了。”
唐雲傲和張末生同時笑了笑，但是普通士兵卻隻是怔怔不語。是啊，他們作為最底層的一群人，每一次積累軍功，都是靠在沙場上拿命去拚，運氣不好，就會馬革裹屍。而且，我到現在都叫不出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他們又是為了保護誰，拿性命去賭？可笑的皇權嗎？還是我？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說什麼好。於是道：“不如……下一次我來斷後吧。”
有人低低的嘟囔了一句：“你一個人能斷後嗎，還不是拉著我們一起……”
張末生本來癱坐在地，這一刻猛地跳起，一巴掌刷過去，吼道：“你說什麼？”他本來就渾身是血，臉上更是可怖，那士兵看了他一眼，有些懼意的低下頭。
我伸出手，拽住了張末生又一次抬起的手臂，道：“他剛拚過命，你幹什麼？”
張末生看了那人一眼，大聲道：“統領，你身為一軍主將，怎麼安排都是對的，我們竟然跟隨你，自然甘心。可是，你也不能……沒有威嚴啊。”說到最後，張末生的聲音小了下去，但目光，卻固執的看著我。
剛才那士兵突然站起來，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低聲道：“統領，您不要自責，張將軍說的對，您是長官，我們聽您的，不是怕您，而是敬佩您，尊重您。剛才，小張死了，我……”
我走過去，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鄭重的看著他，又看了看其他人，道：“你放心，你們都放心，我絕不會讓我的弟兄白白去死的！逝者安息，生者堅強！”
眾人一起站了起來，將手遞在一起，大聲道：“逝者安息，生者堅強！”
我們說的聲音很響，旁邊的其他營士兵都紛紛看過來，一臉驚訝。
“啪啪啪”。一陣掌聲響起。
隻見左懷禮邁著大步正從城頭下來，他身後正是一臉苦楚的申世方，我見他肩膀處已纏好了白白的繃帶，但卻有紅色從裏麵滲透出來。
我迎上去，跪下道：“末將該死，請總督大人責罰。”
左懷禮一愣，問道：“你何罪之有？”
我深深的喘了口氣，低頭道：“末將部下程淵寒以下犯上，刺傷北城統領一事，實是末將管教無方，我願代他受罰。”
一陣平和的笑聲響起，我有些疑惑的抬頭看去，隻見左懷禮目光灼灼的看著我，道：“李將軍，我可是越來越對你刮目相看啊。你能將這一隊騎兵帶得這麼好，確有良將之風了。”
他看我仍舊有些疑惑，打了個哈哈，道：“你放心吧，此刻正是用人之際，程將軍因守南城而重傷，這份功勞就足以抵過了。”
我一禮到地，喜道：“多謝總督大人！”我一抬頭，正巧碰上申世方有些陰冷的目光，我打了個寒顫，問道：“可是，北城統領的傷……”
左懷禮淡淡地“哦”了一聲，回頭瞪了申世方一眼，才道：“放心吧，他也明白事理，你介意嗎？申世方！”
申世方全身一激靈，強作歡顏，道：“末將自然不會將這般小事掛在心上。李統領，你放心吧。我並非不想放你們進城，而是總督大人未到，我官微權小，不敢擅自主張。”
我歎了口氣，道：“對不住了，申將軍。”申世方大度的擺了擺手，似乎真的不在意了。
這時，左懷禮道：“喏，你的親兵被抬下來了。”
我一驚，隻見程淵寒仰躺在擔架上，被繃帶纏著的地方已經殷紅了一片，可能是之前的傷口裂開了。
我也一下子衝到擔架前，問旁邊的醫官，“他怎麼樣？有事嗎？”
那醫官搖了搖頭，淡淡道：“隻是失血過多昏了過去，我們已給他上了藥，李將軍放心吧。”
我鬆了口氣，看著他們慢慢的將程淵寒抬回住處。
左懷禮走到我旁邊，道：“李將軍，你這親兵，可真是忠心啊。”
我隻是笑了笑，目光依舊停留在程淵寒的身上。小寒對我，已不是忠心與否的問題了，因為我們根本不是上下級關係，而是至交好友。
左懷禮臨走前，仰首望著無盡夜空，淡淡道：“但願，明天會下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