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們的世界呢?那個在他們口中“唯一真實存在”的世界呢?又是什麼樣子呢?
答案並不陌生。
那就是老卡爾森在消亡之前驚鴻一瞥所看到的那個世界,那個僅有人類作為智慧生命生存的世界,那個鋼鐵轟鳴、血肉喧囂的世界。那個世界的人類是如此的脆弱,他們中隻有很少的人擁有最簡單的戰鬥技巧,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未曾投身於戰鬥之中;而那個世界的人類卻又是如此的聰明,他們用難以想象的智慧創造了無數令人瘋狂的技術,甚至可以在虛無中憑空創造出一個世界、創造出無數生靈、創造出那些神聖莫測的存在。
是的,這就是這一切的真相。我,一個誕生於數據中的虛幻的人類,卻有了真實的感知、自由的靈魂,他們因此而擔心而害怕,害怕我走出這個虛幻的世界,麵對他們所生存的真實的世界,去傷害他們。
因為害怕我,所以消滅我,這就是外麵那些掌握著整個世界的人們正在做著的事情。有時這真的是個越思考就越覺得有趣的反諷:越是那些強大的、握有權力的、站在世界頂端的家夥,就越是容易畏懼、越是容易怯懦。隻有用自己手中的力量將他們無法控製的一切全都消滅,他們才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反而是那些身處世界底層的人們、那些最普通最卑微的人們,他們卻更加不畏懼去敞開自己的胸懷,去接納一些與自己不同的生命和靈魂,一如現在陪伴在我身邊的這些家夥們。
是的,這是個反諷。偉人因為偉大而渺小,庸人卻因為庸碌而崇高;強權者因為強權而軟弱,卑微者因為卑微而堅強;睿智者因為睿智而愚蠢,駑鈍者卻因為駑鈍而聰慧。
因為那些庸碌的、卑微的、駑鈍的生命們,他們不會、也沒有機會因為自身的強大而去武斷地判斷、急於去否定對方、用彰顯力量的方式去求得安全。
他們更願意通過接觸去了解、通過了解去感受、通過切身的感受去理解,然後習慣成自然地去接納——而這,就是他們相信我、支持我、接納我這個怪異的生命成為朋友的原因。
我們隻有短短的五分鍾時間,這不足以讓他們告訴我他們那個世界的所有細節,但僅止如此也已經足夠多了——甚至比我原本期望的還要多得多。
當我了解了自己想要了解的一切,我能在這個世界上留存的時間也已經所剩無幾。我的朋友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悲切和同情。恰恰相反的是,我自己卻並沒有那種臨別絕望的感覺——我猜那或許是因為隱藏在一切背後的真相實在是太過於巨大和沉重,令我的心中除了震驚之外再難以容得下其他更多的感受。
我看了看那個隱藏於源世界中的計時器,大概還剩下不到一分鍾的時間。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該和朋友們告別了。
我和他們一一擁抱:牛百萬,最膽怯的牛頭人、最容易迷路的冒險者、最不靠譜的聖騎士,我擁有自我意識後遇到的第一個涉空者,他當初一腳深一腳淺東倒西歪被一群母雞追得走投無路的模樣我至今難以忘懷。作為戰友,他永遠是戰場上最不合格的那一個,但作為夥伴,每個人都缺少一個像他這樣爽朗樂觀的朋友……
弦歌雅意,超級近視的精靈射手,恐高、恐水、暈車、暈船……幾乎在任何情況下都會出現異常狀況的可憐蟲。我一直很遺憾把他的眼鏡做得如此醜陋,我曾經想過給他重新再做一副,再好好地修飾一下,可製作玻璃和打磨鏡片的巨大工作量總讓我懶得動手。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長三角、長弓射日,一對走到哪兒就要吵到哪兒的冤家對頭,同時也是相互之間最信任的和倚仗的朋友。他們總是能夠從相互間的吐槽中找到一些喧鬧的歡樂,而這歡樂不僅僅屬於他們,同樣也屬於作為旁觀者的我們。我簡直無法想象許多冒險旅途中倘若沒有了他們該是多麼沉悶無聊——而且我必須要說一句:倘若你不和長三角來一個最熱情的擁抱的話,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到底有多胖……
雁陣,有著種種怪癖曾經讓我苦不堪言的精靈馴獸師,老實地說我曾對她的怪癖不無怨恨,可現在我才知道, 她隻是用她的方法來尋找遊戲的樂趣——他們都是。在這裏,他們都隻是嚐試著去成為一個他們想要成為的人,隻有對於我來說這才是生活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