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幹著活,唐成海不停地歎息“可憐這一窩魚啦”。之後又問唐英虎有沒有誰家養熱帶魚,先撈到人家去,給人家也行,人家若不要,等咱的魚缸修好了再撈回來也行。這行那行,行了一圈,他又歎口氣說:“不行!熱帶魚嬌氣,水中的氧氣必須充足,溫度更不能低於二十五度。換了魚缸肯定活不成。我這隔三差五的消毒,活食都要過一遍消毒液,人家的魚缸再把什麼病毒帶回來……”
父親嘮叨,唐英虎都應和著。他今天回家是專門向父親彙報尋找當年那個師兄的事。本來他想三言兩語就說完了,然後走人,眼前的陣勢,看來很難馬上脫身。做兒子的不明白,父親嘮叨,就是害怕兒子回家一趟,屁股沒坐熱就走人。
起初,父親“托”唐英虎了解那個師兄的狀況,唐英虎以為是父親想在當年的仇人麵前顯擺一下自己,解恨。那師兄肯定沒有唐成海“混”得好,相形之下,叫那個該死的家夥羞愧、懊惱、鬱悶。說不定那家夥還有什麼老年病,一口氣倒不上來,就叫他血壓升高,腦血栓,中風,摔跟頭,殘廢,生不如死。那師兄是唐英虎這輩子最憎恨的人,因為他,
父親性情暴烈,下狠手打唐英虎。上高中的時候,唐英虎還惡狠狠地說要殺了那家夥,如果不是母親曉以利害,那師兄非死即傷。那師兄該死,早就該死。現在父親讓唐英虎去找那師兄,“上陣父子兵”的血緣親密感油然而生。這種感覺久違了。唐英虎非常爽快地答應了父親。
頭一次唐英虎隻是隨便打問了一下。人家說那個人師兄很多年前就病退了,他嗜酒如命,不喝酒的時候走路也是一搖三晃。那個人其實就住在那一片平房裏,在唐英虎當時住的平房的北邊三排,靠近工廠的大門。
令唐英虎愕然的是,父親聽說那師兄的狀況後,並不開心,而是唉聲歎氣。父親讓兒子再去探望的時候,買些禮品。
按照唐英虎對禮品的理解,他拎了一瓶酒一條煙去敲那師兄的家門。門虛掩著,他就推開了。一進門,那師兄就撲麵而來,不是撲向唐英虎,而是撲向那酒和那煙。比那師兄更刺激的是屋裏的味道。唐英虎無法掩飾厭惡蔑視的表情,他甚至在人家家當麵吐痰。這間屋太髒了,說它是垃圾堆也不誇張,唐英虎估計那師兄拉屎撒尿都不出門。那師兄對客人的無理毫不在意,他根本不看唐英虎,也不向這個陌生人提問題,而是哆嗦著手指,打開酒瓶,仰脖猛灌了幾口,喉嚨深處“呃”的一聲翻上來一股惡臭,喘兩口氣,才想起來看唐英虎一眼。他隻看到了一副寬闊的肩膀和一個後腦勺,在他家的門框中消失。
唐英虎本來是打算好好看看這個加害了父親,客觀上也改變了唐家命運的人,仇人。可是那屋子裏的味道翻攪著唐英虎的鼻腔和胃,多待一秒鍾胃都有可能像翻臭襪子那樣翻個個。這種味道的折磨也掃蕩了唐英虎進門之前要打擊人家的想法。這樣的人已經是貓狗不如,牲畜不如,根本不用打擊。唐英虎不願多看那個齷齪的好像是駝背反正是低通常人一等的老家夥,他也沒驗明正身,問一句人家的姓名,沒說一句話,沒打招呼,就跨出門去。走得急,唐英虎在門口碰到了一個髒兮兮的飯盆。這東西幹什麼用?左右鄰居把吃剩的飯倒進來養活這個豬狗不如的人?見他媽的鬼!按照幸災樂禍的邏輯,唐英虎應該高興。他被那味道和那個畜牲不如的老人搞暈了。他必須先把自己從無法忍受的生理狀態中解脫出來。他仰天大喘幾口氣,點上一支煙,再抬起頭,目光跟一些顯然是故意待在附近的人們相遇。之前唐英虎經過他們身邊,來敲門的時候,這些人的目光就遠遠地驚訝著跟住了他,他們還交頭接耳。唐英虎很煩躁,煙沒吸兩口,就丟到地上踩滅。反向經過那些人身邊的時候,聽到有人怯怯地問了一句:“你是他家親戚嗎?”唐英虎悶著頭,沒聽見一樣大步離開了。顯然,唐英虎拎著“禮品”去見那師兄,“驚著”左鄰右舍了。
唐英虎沒想到這個畜牲不如的人會悄悄跟著他認家門。晚上,這個畜牲不如的人蹲在唐英虎家門口不走。於玫君出門上廁所,嚇得差點跌倒。唐英虎聞聲出來護住於玫君,嗬斥甚至踢了這個畜牲不如的人一腳,那師兄還是不走。不但不走,那師兄還跪在地上,抱住唐英虎的大腿。嘴巴裏“活菩薩,給我一口酒,活菩薩。大侄子我的大侄子!”念叨個不停。這樣,免不了又引來很多人圍觀。唐英虎沒辦法,不想找秦向陽也得找。
秦向陽領著兩個穿警服的人“來到現場”,才把那師兄弄回家去。第二天,秦向陽找廠子裏的保衛科,找廠長,威脅說“出了什麼事你們負全責”。廠子裏的人說這個人是酒鬼,十幾年前就離了婚,一雙兒女一個去了深圳,一個在老家務農,都不管。說他有退休金,他家裏的親戚控製著錢,不敢給他,給他就買酒喝。秦向陽說:“把他弄回老家,這房子出租,多一份收入,也好戒酒呀!他家裏人不能光拿錢不管事呀!這也是一條人命呀!再說,這樣的人整天騷擾鄰裏,也破壞安定團結呀!”這話起到了“點子”的作用。廠裏的人就學著“省上司法機關的”語氣,威脅那師兄的親戚:“不弄回老家,也別想領他的退休金!這事有關安定團結的大局!是政治問題!”如此,一周之內,那師兄就從那一片平房福利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