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英虎好幾個月都覺得自己身上有股子惡臭。
唐成海叫兒子去探望那師兄,之後也不問。唐英虎覺得蹊蹺。那一片平房福利區,有不少老人都知道唐英虎是誰,知道唐成海與那師兄當年的事,有的還知道唐成海當年打兒子的事,甚至還有人“托”唐英虎問候唐成海夫婦。唐成海跟這個廠的老人手、跟廠領導因為舊情因為一些官司也有過交道。那師兄鬧騰了一回之後,更多的人都在議論唐成海和那師兄的恩怨情仇。多數人都說:“別看這家夥現在可憐,想想當年,就應了那句話:‘可憐人必可憎’!”
唐英虎覺得父親其實知道那師兄的狀況,覺得父親其實根本不用差遣兒子當馬前卒。父親為什麼自己不去?唐英虎困惑著,拖著,見了父母隻說工作如何,搬家如何,要不就是叫霜兒膩歪爺爺,分散他的注意力。就是不提那師兄。時間長了,唐英虎終於窺探、意會到父親的心思。
父親是要跟那豬狗不如的家夥道歉!
唐英虎非常震驚。向那個仇人道歉?什麼邏輯?這不是乾坤顛倒嗎?唐英虎很想問一問父親,但是老人家顯然在那兒裝傻充愣。唐英虎轉而試探著問母親。母親說起那師兄也是唉聲歎氣,還沒說什麼就反問唐英虎:“你爸不是叫你……”唐英虎覺得不能再拖了,必須把情況彙報給父親,不管他知道還是不知道,不管他真知道還是真不知道。這時,唐英虎的腦海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父親在用這件事探測他的兒子。唐英虎後悔沒有及時如實彙報,也許父親通過這件事已經探測到了什麼。
魚缸裏的水快見底了,摁在魚缸底部抽水的管子發出“吱吱”的聲音,父子倆的腦袋都伸向魚缸,挨得很近。唐成海突然說:
“我聽說我師兄搬回老家之前,於玫君還去他家裏送過餃子?”
唐英虎一哆嗦,腦袋碰到翹起的魚缸蓋上,他向後撤了一個身位,剛想回答父親,說於玫君其實是很善良的女人。唐成海的話卻沒有停,但話鋒轉了:“聽說局裏又要搞籃球賽?很多年沒有看你打籃球了。你媽還說給你當啦啦隊呢。”
唐英虎很憋屈。他的腦子被父親的話扽來扯去,又想到籃球這一檔子。而不管是說於玫君善良不善良,還是說那師兄回老家,都不是什麼愉快的話題,都潛藏著諸多隱晦的元素。至於說到籃球,那差不多就直接跟洪三木聯係起來了。但是唐英虎不能什麼也不說。他就情緒加表情都很誇張地說,哎呀我媽還那麼大勁頭,我呀還真是好些年沒摸籃球啦,嗯,身體都有些發福啦!
每一次拿起籃球來到籃球場,洪三木都會先站到籃球環下麵,仰麵朝天。籃球環在高處罩著他的頭,也送給他一個圓圓的天。這個圓圓的天,時而無限小時而無限大,陰晴冷暖,風雲變幻。這時,洪三木多半就會想起唐英虎。
那個籃球環有時也會被唐英虎的臉占滿。
洪三木:上麵的空氣還好吧?唐大處長深入基層啊。
唐英虎:下麵的日子還好吧?看氣色你認罪前後判若兩人啊。
洪三木:托您的福。其實不是認罪不認罪。我是真有罪。
唐英虎:哦?態度果然不一樣。說來聽聽。本大處長太意外啦。你不會是給我背誦一下《聖經》的段落吧?
洪三木:盛薔薇家有海外親戚,他舅舅是大資本家,這一點我比你知道得早,發現了這個信息之後就像發現了金礦,我毫不遲疑地做出決定:放棄於玫君,追求盛薔薇。其實你知道,於玫君是很好的女人。當年我一再克製對於玫君的性衝動,潛意識就是在等待、尋找像盛薔薇這樣的角色,她有潛力從根本上改變我的生活,改變我家的命運。直白說吧,就是凡事不為錢發愁。
唐英虎:兄弟,你嚇著我啦。你的坦率和誠懇是從哪裏學來的?子午嶺還是金絲柳?唉,我是真沒看出你的城府這麼深啊!於玫君那麼性感的女人你也能忍得住?你太可怕啦。窮日子過得你心理扭曲呀,變態呀。
洪三木:你也知道,正是兩對男女交叉換位引發了一係列心理問題,你我兩個男人又互相不服,我的小聰明刺激你,導致你的衝動一步一步升級,最後失去理智。其實我並不聰明,我沒有預見到會發生那樣的事。或者說那天我自以為聰明,得意忘形了。嗬嗬。就是這樣。
唐英虎:你的笑為什麼如此淡漠?
洪三木:學校有規定,不許大聲喧嘩。
唐英虎:我說的不是淡漠,是陰冷。
洪三木:那是因為你的臉在半空浮著,被風吹的。
唐英虎:我說的不是陰冷,是鎮靜。認罪可以讓你如此鎮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