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十五六個月裏,我極度心煩意亂。晚上我經常做噩夢,並常常從夢中驚醒;白天,我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所有這一切,現在先不提。且說到了5月中旬,大約是5月16日。這是根據我刻在柱上的日曆計算的,我至今還每天在柱上劃刻痕。這一天刮起了暴風雨,整天雷聲隆隆,電光閃閃,直至晚上,依然風雨交加,整夜不停。我也說不清事情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隻記得當時我正在讀《澤經》,並認地考慮著自己當前的處境。忽然,我聽到一聲槍響,好像是從海上發出的。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這個意外事件與我以前碰到的任何事件都不一樣,因而在我頭腦裏所產生的反應也完全不一樣。聽到槍聲後,我一躍而起,轉眼之間就把梯子豎在半山上,登上半山的坡坎後,又把梯子提起來架在坡坎上,最後爬上了山頂。就在這一刹那,我又看見火光一閃,知道第二槍又要響了;果然不出所料,半分鍾之後,又聽到了槍聲。從那聲音判斷,知道槍聲正是從我上回坐船被066急流衝走的那一帶海上傳來的。
我立即想到,一定是有船隻遇難了,而且,他們一定有其他船隻結伴航行,因此放槍發出求救信號。我這時非常鎮定,我想,即使我無法救助他們,他們倒可能幫助我。於是,我把附近的幹柴通通收集起來,在山上堆成一大堆點起了火。木柴很幹,火一下子就燒得很旺。雖然風很大,火勢依然不減。我確信,隻要海上有船,他們一定看得見。事實是,他們確實也看到了。因為我把火一燒起來,馬上又聽見一聲槍聲,接著又是好幾聲槍響,都是從同一個方向傳來的。
我把火燒了一整夜,一直燒到天亮。天大亮後,海上開始晴朗起來。這時,我看到,在遠處海麵上,在小島正東方向,仿佛有什麼東西,不知是帆,還是船。我怎麼看也看不清楚,用望遠鏡也沒有用,因為距離實在太遠了,而且,天氣還是霧蒙蒙的;至少海麵上霧氣還很濃。
整整一天,我一直眺望著海麵上那東西,不久便發現它一直停在原處,一動也不動。於是我斷定,那一定是一條下了錨的大船。可以想象,我多麼急於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所以,就拿起槍向島的南邊跑去,跑到我前次被急流衝走的那些岩石前麵。到了那裏,天氣已完全晴朗了。我一眼就看到,有一隻大船昨天夜裏撞在暗礁上失事了。這叫我痛心;事實上,我上次駕舟出遊時,就發現了那些暗礁。正是這些暗礁,擋住了急流的衝力,形成了一股逆流,使我那次得以死裏逃生。
由此可見,同樣的險境,對這個人來說是安全的,對另一個人來說則可能意味著毀滅。我想,這些人由於不熟悉地形,那些暗礁又都隱藏在水底下,再加上昨天晚上的東北風很大,所以船觸上了暗礁。如果他們發現這個小島,我想他們一定用船上的救生艇竭盡全力劃到岸上來的。但看來他們一定沒有看到小島,隻是鳴槍求救,尤其是他們看到我燃起的火光後,更是多次放槍。由此我頭腦裏出現了種種設想。
我心裏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求伴求友的強烈欲望,有時竟脫口而出地大聲疾呼:“啊!哪怕有一兩個人——就是隻有一個人能從船上逃出性命也好啊!那樣他能到我這兒來,與我做伴,我能有人說說話也好啊!”我多年來過著孤寂的生活,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強烈地渴望與人交往,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切地感到沒有伴侶的痛苦。
但他們一個人也沒有幸存下來。這也許是他們的命運’也許是我自己的命運,也許是我們雙方都命運不濟,不讓我們能互相交往。直到我在島上的最後一年,我也不清楚那條船上究竟有沒有人生還。更令人痛心的是,過了幾天,我在靠近失事船隻的島的那一頭,親眼看到了一個青年人的屍體躺在海灘上。他身上隻穿了件水手背心、一條開膝麻紗短褲和一件藍麻紗襯衫,從他的穿著上我無法判別他是哪個國家的人。他的衣袋裏除了兩塊西班牙金幣和一個煙鬥外,其他什麼也沒有。這兩樣東西,對我來說,煙鬥的價值超過西班牙金幣10倍。
這時,海麵上已風平浪靜,我很想冒險坐小船上那失事的船上看看。我相信一定能找到一些對我有用的東西。此外,我還抱著一個更為強烈的願望,促使我非上那艘破船不可。那就是希望船上還有活人。這樣,我不僅可以救他的命,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能救他活命,對我將是一種莫大的安慰。這個念頭時刻盤踞在我心頭,使我日夜不得安寧,隻想乘小船上去看看。我想,這種願望如此強烈,自己已到了無法抵禦的地步,那一定是有什麼隱秘的神力在驅使我要去。這種時候,我如果不去,那就太愚蠢了。所以,我決意上船探看一番,至於有什麼結果,那就隻好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