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爾夫他不敢看著我,他一直在躲避我銳利的目光,他害怕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有關於戈弗雷的情況。他的嘴唇抽搐了幾下,張開又閉上,最後終於說出了一句話:
“他現在的樣子比死了更慘!’他的聲音出奇的大,他乘我吃驚的時候,猛地一掀,他已經衝出房門。我張開了嘴巴,睜大了眼睛,恍然地坐回到壁爐邊,我的心開始冷了下來,我的整個身體都開始冷了下來,我必須靠近溫暖的壁爐,我一直在想剛才老管家萊爾夫的那一番話。戈弗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不得不為戈弗雷現在的處境感到無比的憂慮。從老管家萊爾夫的口氣裏可以猜測出很多種可怕的可能來。戈弗雷有可能被卷入什麼大案裏去了,也有可能做了什麼損害家庭榮譽的大事情。也正因為這樣老愛姆士沃施才會毫不留情地把獨生愛子趕出家門,讓他自生自滅;也有可能是把他的獨生愛子藏到哪個地方,讓他永不見天日,這樣才能遮掩家醜,避免被外人所知曉。我就是這樣為我的朋友戈弗雷著想的。我心情混亂極了,我於是抬頭去看月光,這時我看見了站在窗口的戈弗雷·愛姆士沃施。”
我讓詹姆斯·多德先生不要停頓,我對他說:“這個案子有點曲折複雜。”
多德又講道:戈弗雷就這樣直挺挺地站在窗前看著我,他把臉貼在窗玻璃上,我想他是為了把我看得更清楚一點。我知道他也非常想念我,因為我看見他的眼睛裏流出了幾滴傷心的眼淚。我很驚喜,我吃驚的是他的臉色,他的臉色真是太蒼白了,我簡直就不敢相信,這就是我的好朋友戈弗雷。同時我也很高興,因為我又看到我的朋友了,而且是在他的家裏。剛剛他的家人還說他已經出遠門環遊世界去了。他看到我在出神地看著他,這時他突然往後一跳,身影立刻隱沒到夜色之中。
戈弗雷的突然出現,令我感到無比地歡喜,我日思夜想的戈弗雷剛才就出現在我的麵前。但是令我十分不解的是,為什麼他和我偷偷見個麵,馬上又離開了呢?這好像不是我印象中的戈弗雷。戈弗雷剛才的匆匆一現,使我對老管家在房門口對我說的那一番話有了某種意識的肯定,戈弗雷身上一定有見不得人的重大秘密。我從戈弗雷剛才所流露出的眼神裏可以明顯看出他已經變得很膽小、很脆弱了。雖然他的身手仍然是那麼敏捷。我來不及多想,我必須追上他,向他問個清楚。於是我就跳上了窗前,糟糕的是,窗鉤很牢固,我費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把它打開,我跳了下去,我朝我認為他逃跑的方向追了過去。這是一條花園小路,路很長,兩旁有樹林,遮住了月光。我看不大清楚路麵,但是我的感覺告訴我,前麵一定是戈弗雷在奔跑,我一邊追一邊呼喚著戈弗雷的名字,但是沒有一點用。追到小路的盡頭,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走了,因為在我的腳下有幾條通向不同方向的岔路,而那些小岔路又是通向不同的小屋。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岔口,這時我聽見一陣急促慌張的關門聲。我循聲望去,是從前麵那座大房子裏傳來的。我當時就斷定戈弗雷一定是躲進了那座大房子裏。但是我沒有繼續追下去。我知道再追下去也是徒勞的,因為這是他的家,他比我更熟悉這個大莊園,這麼大的房子,這麼大的莊園要藏一個人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我垂頭喪氣地又回到臥室。那一夜我失眠了,因為我想不通戈弗雷的舉止和行動,那個夜晚太神秘了。第二天,我沒有要離開他們家的意思,我希望老愛姆士沃施再讓我住上一宿,老愛姆士本來不大情願,後來他答應了。他答應的前提條件就是不要在莊園裏搗亂。我也答應了他這個條件,我已經確信戈弗雷的具體藏身地方了。我仍然想不通,他為什麼要藏起來不見我?我有點懷疑我們的友誼還不夠深厚、純潔。那幢大房子結構真是複雜,房裏藏多少人都不會有人知道。我決定去大房子瞧瞧。大房子在一個園子後麵,我必須經過園子才能到達大房子。園子裏有幾個小屋,園子的盡頭有一個稍大一點的房子孤立在那裏。我想這應該是園丁或者護林人住的房子。我又想到昨天晚上那一陣急促慌張的關門聲極有可能是從這個房子裏傳出來的。我不願錯過每一個有可能的機會。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在這個園子裏走來走去,我正慢慢接近那所大房子,這時一個身材短小、留著短須、穿著黑衣、頭上戴著禮帽的男人從那個房子裏走了出來。他走出門口後,馬上就把門鎖上了,鑰匙丟進了自己的口袋裏。我們兩個人都互相吃驚地看著對方。他疑惑地問我:‘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
我對他說:‘我是戈弗雷的好朋友,我是來看他的。’
“遺憾的是他出遠門環遊世界去了,要不然,我們又可以長談一番了。他很喜歡我為他講故事,但是他現在聽不到我的故事了。’我又對那個人說。那個人臉上充滿了尷尬的表情,他說:‘對,對,你說得很對,但是惟一的遺憾就是他出遠門去了。要知道環遊世界沒有幾年的功夫是回不來的,其實你們以後還是有機會見麵的。’他一說完就神色匆匆地走開了,但是當我回頭往後麵看的時候,我發現他正藏在園子那頭的樹林裏偷窺我。我心中充滿了厭惡,但是我沒有發泄出來,因為這是在戈弗雷的家裏。再說我的主要任務是見我的朋友戈弗雷,而不是搗亂。這正如老愛姆士沃施所說的那樣,我不能在他的大莊園裏搗亂。我仔細地觀察了幾遍,我的目光被厚厚的窗簾遮住。我隻能猜想,這或許是一個空房子吧。我知道我背後有人一直在監視著我,我不方便長久地在這座房子麵前觀察來觀察去的。我想好了,天一黑,我會再來的。就這樣我一直呆在我那個臥室裏,直到天黑。夜晚的月光似乎是特地為我準備的,它很暗淡,周圍沒有聲音。我從窗口爬了出去,輕手輕腳的往那個神秘的房子摸過去。白天的時候窗簾把整個房子都包圍了起來,而到了現在房子不僅關得嚴實,而且還把百葉窗都緊緊地關上了。雖然如此,但還是有一扇窗子泄露了這個房子裏麵有人的秘密,因為這個窗子向外麵泄露了一絲光線。我認為這絕對是一個打聽戈弗雷下落的好機會。我全神貫注地走了過去,在窗口我看見了屋子裏麵的一切。屋子裏麵相當舒適,燈光明亮,爐火熊熊。正對著我坐著的是我早上遇見的那個身材矮小的男人,他此時此刻正一邊吸煙一邊看報紙。”
“他看的是什麼報紙?”我問詹母斯·多德先生。詹姆斯·多德先生為我打斷他的話感到惱火,他不耐煩地問我:“跟這件事有關嗎?”我告訴他:“我有必要知道。”
多德先生無可奈何地說道:“很抱歉,我當時沒有留意。”
“在你的腦海裏大致還能記得它是一張大報紙還是小版麵周刊吧?”
聽你這麼一說,我現在又想起來了,那份絕對不是一張大報紙,但我也不能肯定它就是一份周刊,也有可能是《觀察家》。真的,我當時的確沒有想過要留意這些細節問題,我當時隻注意到屋子裏麵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正對著那個矮個男子,他雖然背對著我,但是他的背影我太熟悉了,那不是我日思夜想的朋友戈弗雷又是誰?我知道在這個時候去相認戈弗雷是最好的時機,但是我的腳卻沒有移動,我內心很矛盾。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在我背後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頭一看是老愛姆士沃施先生。
‘你跟我來!’他輕聲對我說,我看見他是鐵青著臉對我說話的。他說完這句話後就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了。他仍然鐵青著臉在前麵帶路,我弄得很尷尬,我隻好跟在他的後麵。他把我帶回到我自己的臥室,他關上了臥室的門,手裏緊攥著一張剛買回來的火車票,他生硬地說:‘我早為你準備了明天早上八點的火車票。明天早上八點鍾有馬車在大門口等你,先祝你一路順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臉色並不好,十分嚴肅,我不得不再在他的麵前尷尬一次,我不斷地道歉不停地賠禮。明知道這樣仍然不能得到他的原諒,但我還是這樣不厭其煩地重複了很多遍。老愛姆士沃施一揮手,厭煩地說道:‘你不要再重複了,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聽,我為你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感到憤怒,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我們多麼傷心。我們全家已經對你這種朋友感到絕望極了。你表麵上裝得那麼老實,內心卻陰險得很,我們全家人對你的用心也感到可恥起來。我多麼希望你立刻從我的麵前消失啊!但我不會那麼做的。’他這些話已經不再是一個長輩教訓晚輩的語言範圍了,我的人格受到了他的攻擊,我的脾氣也不是很好,我對他說:‘我為我能夠在這裏看到你的獨生愛子——我的朋友戈弗雷而感到無比欣慰。從你的眼神以及你的動作中我不難看出,你一直在欺騙我。我現在總算明白了,是你把戈弗雷與世隔絕起來的,我不知道你的真實用心是為了什麼。我應該告訴你,我對我朋友戈弗雷的安全和健康情況非常關注,我必須了解得一清二楚才會罷手的,這就是我拜訪貴府的真實原因。如果你要說成這是我的企圖,那我也就承認吧!你的恐嚇在我的麵前不起任何作用。’
“老愛姆士沃施差點就要朝我臉上打幾拳了,因為我看見他的拳頭攥得把青筋都暴露了出來。他一聲不吭地走了。我第二天早上搭上火車回到了倫敦。剛一下火車我就給你寫了一封急信,不過我覺得寫信的速度似乎沒有直接來找你快。我確實很困惑,你幫幫我吧,尊敬的福爾摩斯先生。”
詹姆斯·多德先生一說完就開始喘氣了,他有一個傾訴困惑的對象,這讓他很輕鬆。我們仔細分析了其中幾個重要問題,我覺得這個案子並不難解決,這個案子也不複雜,但——我覺得這個案子的奇異、怪趣一直吸引著我。像往常的破案順序一樣,我用我的邏輯分析法來縮小答案範圍。
“圖克斯伯裏莊園一共有多少個仆人?”我問詹姆斯·多德先生。
“我想應該隻有老管家萊爾夫夫妻了。他們非常忠心愛姆士沃施家族。”
“照你這麼說,莊園裏就沒有其他仆人了?”
“應該沒有,至於那個短須小矮個子,我看他的身份不像是一個仆人。”
“嗯,應該是你所觀察那樣,你有沒有發現過從這所房子往那所房子送食物的現象?”
“我的回憶總是在你的提醒下再次浮現出來。我確實看見過萊爾夫有一次提著一個籃子從園子的小路走向那個孤立一方的大房子。我當時可沒有想到那籃子裏麵是食物。”
“你在當地打聽到什麼情況沒有?”
“這方麵的工作我也做過,我跟大莊園方圓幾裏的人都聊過關於圖克斯伯裏大莊園少爺戈弗雷·愛姆士沃施的情況。我得到的答案隻有一個:戈弗雷少爺出遠門作環球旅行去了。看來當地人也接受了這一謊言。”
“難道你就沒有跟他們提及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沒有。”
“做得很好。關於這件事情還應該繼續調查下去。我和你一同再去一次圖克斯伯裏大莊園吧!”
“現在嗎?”多德先生以為我在開玩笑。
我沒有馬上答應他,因為當時我還有兩個案子要辦:有一個大案就要結案了,也就是華生在他的案情實錄中記載的那個修道院慘案,還有另外一個是土耳其蘇丹親自委托我辦的大案。時間並不寬鬆,一時間還忙不過來。土耳其蘇丹委托的案子更為重要,稍微有個差錯就會後患無窮,這可跟政治有關,絲毫馬虎不得。我是在五天後才和詹姆斯·多德先生一起去圖克斯伯裏大莊園的。我事先還約了一位神情莊重、不善言辭的紳士在伊斯頓區等候。詹姆斯·多德和我在伊斯頓區會見了我這位朋友,詹姆斯·多德先生有點奇怪會在這裏遇見這樣一位紳士。
“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一直保持著親密的聯係。”我為多德先生介紹他,“你此時此刻會認為我把我這位朋友帶上並且還一同前往圖克斯伯裏是多此一舉吧,但是我認為這件事情一定少不了他的參與。”
我又告訴多德:“我們現在的任務不是討論我這位朋友和我們一起去圖克斯伯裏大莊園調查會起什麼作用的問題。我們應該馬上趕往莊園去深入調查一番,你應該明白,多德先生。”詹姆斯·多德臉上除了不解還是不解,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上路了。在火車上我又問了多德先生一個問題,我是故意要讓我那個老朋友聽到。
“你曾經說過,你在窗前看見了你朋友戈弗雷的臉,那麼你敢肯定那個人一定就是戈弗雷嗎?”
“關於這一個細節,我始終相信我的視力。那時他的整張臉都緊貼在窗玻璃上,房裏的燈光清清楚楚地照在他的臉上。”
“你不會看錯吧?不會是一個長得跟他極相似的人吧?”
“我敢肯定,一定是戈弗雷!”
“但是我又清楚地記得你曾經對我講述他的臉變了樣。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是的,我是這麼說過。我是說他的皮膚變了,是他那張臉,他那張臉白得像麵粉。”
“難道整張臉都是那個模樣嗎?”
“我不敢肯定,因為當時他的臉貼在玻璃上的時間並不長,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我無法把握其中具體的細節。但是我敢肯定他的額部的確是變白了的。”
“你沒有跟他打招呼嗎?”
“我那時的心情是很驚喜的,我不知所措地看了幾秒鍾,然後他就消失在夜色中,我沒有追上他。”案情就是這麼富有戲劇性。這似乎已經快要到達尾聲了,我想隻要在證實一下就可以圓滿結束。好不容易,我們一行三人才來到圖克斯伯裏大莊園,正如多德所說的那樣,這個大莊園的房子的確風格迥異,獨具風情。為我們開門的是老管家萊爾夫。我安排了我那位紳士朋友先在馬車裏呆一段時間,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請他下馬車。萊爾夫的模樣多德早已經為我描述得非常詳細了。感覺很慈祥,他一看到我們來到門口就快速地為我們打開了門,因為多德跟他有過交往,彼此都熟悉,況且他也知道我們來的目的,反正是好事,在他的眼裏關心戈弗雷就是好事。我的感官非常地好使,我已經感覺到這個莊園的獨特氣味了,氣味侵襲著我的鼻子。我想我應該出手了,於是,我轉身將禮帽放在桌上,又順手把它碰倒在地上,接著彎下腰去撿,我乘機將地上那雙黃皮手套拿起嗅了一下。這是萊爾夫為我們開門時慌忙從手上脫在桌上,卻不慎掉在地上的,他進屋後一直沒有發覺他的手套掉在了地上。我又走到了書房裏,看了一遍,我想我對這個案子的偵查工作也就到此結束了。我的朋友華生應該不會像我這樣敘述案情偵探過程,我不知道如何製造迭蕩起伏的懸念。
萊爾夫把我們來訪的消息馬上向老愛姆士沃施彙報了。老愛姆士沃施氣勢洶洶地走來了。他的腳步聲撞擊著樓道,我可以想象他得知多德去而複返以及還糟糕地帶來了一個陌生人令他憤怒的樣子。我可以感受到一場老愛姆士沃施式的暴風雨就要來臨了。果然,門“砰”地一聲大響被推開了,比我想象的聲音還要猛烈。老愛姆士沃施怒不可恕地衝了進來,他的臉因為怒氣衝衝而扭曲了五官。我第一次會見這樣的老先生,我和多德依然很尊敬他。我把我的名片遞給了他,他看都沒有看,兩手一搓,就把我的名片撕成了兩片,狠狠地擲在地上,這樣還不解恨,還用腳在碎名片上麵用老力猛踩狠跺。他怒不可遏地衝著多德大聲吼道:“我上次怎麼跟你說的,你怎麼這麼快就忘了。我真希望現在站在我麵前的是詹姆斯·多德的靈魂。你沒有臉麵再來見我,你太可惡了,上帝不會饒恕你的。你隨意闖入我的住宅區,我有權用槍在你的頭上製造幾個窟窿,上帝不會責怪我的。”他馬上又對我說:“我對你的態度你應該非常清楚,你自己應該有自知之明,我這裏不能容忍類似你這種職業的人出現,我再重複一遍,我痛恨偷窺我家內務事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