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寧在酒店休息了一個晚上,隔天早上才回到政府大院。景然不在,行李箱靜靜地躺在地板上,她坐在沙發上,才開始慢慢回味昨天高紹南講的一切。

她是知道在她之前,他是有過女朋友的。在這方麵,他從不隱瞞。她還記得當時聽到的時候對於他簡單甚至有些蒼白的情感經曆感到過詫異。像這個圈子裏的男人如果不是性取向有問題,誰沒有一籮筐的前塵舊事呢?在此之前,她是真的不介意。因為那個人,隻是一個虛空的符號,僅僅隻是前任女友的符號而已,而她張曼寧又何曾把這些事情放得進眼裏呢?可是現在,這個符號突然具象化了,不僅有前因,還有後果。不僅是一個活在景然記憶力的人,還是活生生出現在他生活裏的那個人。

而關於他們之前的過去,在高紹南語焉不詳的表述中,她已經可以拚湊出了一個大概。

令她詫異的是,那個拚湊出的景然,那個跟甘尚川在一起的景然,跟自己認識的景然陌生得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她的景然,是一個凡事都有度的人,更像是一杯永遠不會燙手但也不冰冷的溫開水。37°的男人,談不上冷漠,也談不上熱情,更妄論狂熱。

她在想象中勾勒那個白衣少年,熱情,陽光,有著不遜於太陽的灼熱,從少年到青年,他可以為了要守護的女孩跟人打架,跟家裏人抗爭,青春的叛逆不是為了叛逆而叛逆,而是因為生命裏最重要的那個人,他可以早早地就許下諾言,用一種幾乎執拗般的韌性和耐力讓所有人對這樣的戀情從反對,到不讚許,到默認再到樂見其成。她甚至能夠勾勒出那個年月的景然,不像現在這般沉默,陰沉,他的主見,他為自己未來勾勒出的前景並為之倔強前行的動力,或許,大部分原因都是因為年少時想要守護的那個女孩吧?

她完全可以想象出那是一幅怎樣的場景,學校裏的天之驕子,對旁的女生不假於色,目不斜視,對周遭紈絝那些荒唐的作為不幹預不反對但也絕對不會苟同,因為他有他的世界。他的世界裏有個叫小川子的小女孩,或許在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年紀,那個女孩子就像一個絕對不可忽略的存在一樣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的甜蜜,浪漫,溫柔,體貼,熱情甚至衝動都是因為她。因為生命裏有了如此重要的東西需要守護,所以才能那麼堅定,執著,朝著既定的方向和軌道前行,他不需要設問,為什麼要過這樣的人生,為什麼要被父輩安排被教導做那個所謂最優秀的人,因為隻有自己足夠強大和優秀,他才有能力守護青春懵懂時最瑰麗的那個夢。

換句話說,小川子三個字,或許已經不是簡單的一個人的名字,而是代表了景然的過去,過去所執著的那個夢想。可是,那個夢想碎了,不存在了,被玷汙了,被毀滅了,他又如何不怒呢?那樣的怨氣和怒火,或許有一大部分都是衝著自己的吧?因為自己的自私或者是別的,他把過去的自己弄丟了。

張曼寧像是在分析案例一樣地冷靜分析著景然,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她的情緒並非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穩定和平靜無波。但這樣的答案,讓她更加好奇,那個叫甘尚川的女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是否像她認識的那些女人一樣,敏感,纖細,脆弱,惹人憐惜呢?她見過那樣的女人,被人嗬護如同珍寶,漂亮如同安琪兒,不懂世間冷暖,天真宛若孩童。或許,在出事之前,甘尚川也是這樣的吧?她唯一覺得詫異的是她的再度回歸。她不是沒有見識過沉浮。有人昨天還高高在山如同公主,可一旦家道中落,或者惹禍上身,這些人,即使昨天還在跟你在私家俱樂部裏把酒言歡,但第二天很快就會消失不見。她見過幾個。曾經在政法的一個女同學,家裏出事之後中途退學,幾年之後,她在異國街頭偶遇,那個女人依偎著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看樣子日子過得並不差,但真的形同陌路擦肩而過。她原本伸出去的手又尷尬地落了下來,明白了一個現實,她不想見她。不是因為仇隙,而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她不願意跟過去的人或者事扯上半點關係。敗了就敗了,斷了就斷了,再開始,已再世為人,是另一段人生。她還聽說過更加不堪的例子,那是個曾經鼎鼎有名企業的掌上明珠,父親心髒病發,眾叛親離,財產拍賣,破產重組的時候還查出他父親種種不法證據。不再是什麼什麼的遺孤,那個姓氏因為這些原罪都成了一種恥辱。據說後來,她上了一個男人的床,因為什麼都不會,所以隻能用身體作為交易,其實並非真的潦倒到無法存活,隻是一朝從巔峰墜落,一時無法承受。她見過一次那個女的,以女伴的身份挽著那個男人的手出席過一次慈善晚會,旁人在她耳邊竊竊私語,“你猜她多大了?”她目測了一下,神情滄桑,是再好的妝品都遮掩不住的衰敗和蒼老,“88年的,看著是不是跟30多歲的老女人一樣?”她詫異,原來一夜白發的傳說並非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