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梁宛嫻來到白龍灣一號公路。小山坡旁一條筆直的公路,由東向西伸延。東接通往省城公路的那一大段早完工了。西連白龍工業區的那一段也鋪上了柏油。隻是在出了工業特區不遠的地方,留下了五百米長的一段,亂石嶙峋。

路旁,太陽下幾個年青工人光著頭,坐在石塊上抽煙,青煙縷縷。有的無精打采地擲著小石子玩。

看見梁宛嫻走過來,他們才懶洋洋地直起了腰,算是打個招呼。

"程處長來過?"她問。

"還沒有到時辰!"

小夥子們告訴她,程處長要他們七個人守著這個地段,何時可以走,聽候通知。

她對這個局麵已忍無可忍了。今天,她是專門來等候程處長的。工區裏的人都知道,姓程的每天都坐著輛北京牌吉普車米視察公路工程的進展,在這"禿斑"地段打個自鴿轉,說聲:"幹得不錯嘛!"屁股一冒煙又走了。天天如此。

她戴著頂寬邊草帽坐在路旁。四周是光禿禿的一片紅土坡,泥土貧瘠得狗尾草兒也長不旺,黃毛毛,稀疏疏的像老頭子謝了頂的頭毛。

臨工班班長徐見池蹲在路旁的大石塊上,望著地段上突兀錯落的石頭,睨視了她一眼,從她的表情上看出她今天要跟姓程的較量一番。他為她擔心:"她對付得了這姓程的嗎?

"梁總,你哪來這份閑心?竹籃打水,白費心機!"一個小夥子好心地說。

她沒生氣,微微笑了笑。用手往後一掠濃密的短發,移動一下身子,坐得更穩當。

小夥子們議論開了。

"我說世界上最苦的差事莫過是看著人家掙錢,自己卻被迫坐在這裏曬太陽,磨洋工。"

"工業特區人見人罵,就似麻瘋露了麵!"

"鬼知道怎個提拔了這個掃把星。要不是背後有座山,他姓程的敢撒這個野嗎?"

他們抽了幾口"雲絲頓",接著說。

"我是為多掙幾個錢才來這白龍灣的。"小辣椒說著斜睨了班長徐見池一眼。

"來看看這特區風光,聞聞開放的新鮮味兒,沒多掙錢我也願意來。"大個陳帶著點詩人氣質笑道。

"你午飯的炒肉片不咽,看風光去。淨唱高調!"不知誰捅了一句。

這裏工人的工資待遇五花八門,別說臨時工和零,光是國營工也分兩樣。工業特區的工人多是浮動工資製,外來投標的工程公司的工人是領原來的工資。前者每月收入近二百元,後者就隻好靠多掙些獎金了。

梁宛嫻在默默地聽小夥子們議論。她很同情這夥低收入的臨時工,尤其是在工業特區,飲食很貴,即使是有十五塊錢的邊防補貼也不頂用。何況他們還學會抽美國香煙,喝可口可樂!

"最實惠是少抽些香煙。"她笑道。

"嘻嘻,要是歸梁總管轄,再多抽幾支煙也礙不了!"小辣椒早想轉到工業特區來。

她說;"你們的程處長點頭麼?"

"他管得著!"

"反正是臨時工,要走就走,又沒工齡可算。"

"這家夥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

接著,大夥兒的話頭便轉到程處長身上來了。那年在南縣開公路,要拆遷的一戶剛巧是他舅子。姓程的在舅子家裏喝了瓶茅台,咽了兩斤狗肉,肚裏火燒火燎的熱,便把公路線移開了兩米。後來工程師發現了,火冒三丈,問是誰幹的?程處長指著鼻子尖兒道:"我幹的!"還吵著要把工程師撤換掉。上回調整工資,他要提哪個就提哪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告發他去,沒門!他當然有自己的一些手腳。他自己又是上頭一個大人物的手腳。難怪做起事來總是氣壯如牛了。這回一號公路出了事,貨櫃車翻了,明知他在搗亂,而且是在執行特殊政策的特區發難,他還不是一樣的氣壯如牛!香港的報紙也在議論,責備工業特區沒有如期通車。

說話間,小夥子們不由得替她捏一把冷汗。這姓程的京夥是講道理的嗎?

徐見池聽大夥兒說得火熱,冷不丁地潑過去一瓢兒涼水:"我看也膽小如鼠!"

大夥兒全都瞪了眼,心裏嘀咕,你徐見池還不是乖乖地坐在大石塊上曬太陽,不反抗去?

"這看碰著誰。"小辣椒腦子靈,聽得出班長在給梁總壯膽。

"老鼠怕貓,貓怕狗,狗怕老虎嘛!"

"他靠著孟老頭子這座山!"

徐見池把煙蒂擰滅了,說:"這就要研究研究牛同鼠的複雜關係了。"

"夠膽的把隊伍拉走,到土塘拉土石方掙戰去!"大個陳衝若小徐說。

"你這就脫下褲子送上門給人家打屁股。簡單得很,收回邊防證,你到收容所所伸腳去好了。"小徐這麼一說,大家不響了。

徐見池拔起路邊的一棵嫩草,放在嘴裏嚼著。他瞅了梁總一眼。在他心目中梁總是位有點神秘色彩的人物。這位四十來歲的女人,身體瘦削,臉色微黑,已經失去了女人特有的美的線條。如果說她身上還有什幺青春的印記,恐怕就是她那雙秀麗的眼睛了,這眼睛明亮得象一泓碧澄的湖水,隻有靈魂未被汙染的人,才有這樣清澈明亮的眼神!梁總生活上很克己。四十多歲人了,還堅持冬泳,洗冷水浴,身體結實得似條鋼筋,工作起來不知疲倦。工地上下,山山水水全都踏過。她把心思完全傾注在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