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莫非是她(1 / 3)

意大利的博洛尼亞,夏末秋初,炎熱一如既往。至九月八日,秋老虎兀自肆虐未休。時值一九〇二年。博洛尼亞市裏,有一棟屬於波馬蒂尼伯爵的府邸。九月八日清晨,伯爵隔壁家的人從睡夢中醒來,突然就聞見了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意大利人本來就喜歡議論是非,遇見這種怪事,自然就開始議論起來。

人們用鼻子吸了吸氣:“哇,這味道也太難聞了吧!”“到底是哪兒來的臭味啊,聞得我胸口都疼了!”陽光漸漸猛烈了起來,臭味也越來越濃了。經過四處搜尋,眾人發現臭味的源頭好像就是隔壁的伯爵宅邸。平時宅邸裏住的是伯爵夫婦和他們的孩子們,可現在他們都出門去了。伯爵到鄉下的領地視察去了,夫人則帶著孩子們去威尼斯旅遊了,宅邸裏理應空無一人才是。

人們為此爭論不休。時間流逝,惡臭越發刺鼻。宅邸入口處的小房間裏,有個守門人一開始堅決不承認有臭味,可到最後實在瞞不住了,又改口說好像是有股怪味。麵對人們的質疑,他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自稱他隻管看門,臭味從哪裏來的跟他沒有任何關係,還是不讓別人進門。

於是,鎮上一些有識之士找到了當地的衛生官反映問題。可是,意大利人最喜歡搞形式主義了,手續多得不得了,效率非常低,一直拖到傍晚才把該問題傳達到市裏的衛生部。而且,這個城市比較偏僻,許多人都是身兼數職。市議會議員兼治安官兼衛生部長特裏奧·穆裏(他與伯爵家的關係密切,是姻親,稍後詳細說明)深知此事絕不簡單,遂向警方報告了情況,事情自此始有轉機。穆裏本人亦率部下趕到了伯爵府。到了一看,隻見府邸大門緊鎖,陣陣惡臭撲鼻而來。大家撬開門鎖,終於進入室內。果然,眼前正是一幅血腥的慘狀。伯爵倒在門口,周圍一片血跡。他的頸部、胸部、手腕上都有刺傷的痕跡,死狀極其慘烈,肯定是被人殺死的。而且刀傷實在太多,要殺死一個人根本不用刺這麼多刀。根據這兩點,穆裏和同行的警官們都認定殺人犯一定是個瘋子。

臥室裏還留有搏鬥的痕跡。小鏡子、煙草盒、珠寶箱都被摔壞了,散落地上。珠寶箱是空的,衣櫥和旅行袋也都被人翻過,地毯上扔滿東西,連路都沒法走。在一張四腳朝天的椅子下麵,搜查人員找到了伯爵的錢包。不過,最吸引警員們的是一瓶喝了一半的葡萄酒,床邊的小桌上還有兩隻玻璃杯。這說明伯爵家來過客人,伯爵還倒了葡萄酒招待這個人。而且,這位客人一定是女性,因為床上有一條定做的高級內褲。在寢室裏喝了酒,脫了衣服—不用說,她一定是個妓女。也就是說,在被殘忍殺害之前,伯爵正和這個女子享受春宵一夜呢。雖然警方還不確定該女子的身份,可是她應該也是抵抗過一陣子的,因為牆上還留有她的血手印。

線索就隻有這些。一開始大家都覺得這是一起單純的殺人事件。從這些線索隻能得出一個結論:伯爵被搶劫了。正在和妓女共度春宵的伯爵遭到了強盜的襲擊,被強盜拖出了被窩,刺了好幾刀。伯爵一路追到門口,可還是倒下了。犯人應該有兩到三個人。

那麼,那個目擊了殺人全過程的女子究竟是誰?這是警方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從床上發現的內衣可以判斷出她的生活十分奢侈。可是牆上的血手印隻能提示她是個女子,沒有其他用處。穆裏讓人把血手印的照片複印多份,分發給負責搜查的各位警官,可是也沒能引出更多有用的信息。能夠進入伯爵的寢室,還留下了這麼高級的內衣—她一定是所謂的“高級應召女郎”。可是警方查到這裏就陷入了瓶頸。難道要把博洛尼亞的妓女都找來一一審問嗎?不可能。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正當警方一籌莫展的時候,一種新的可能性浮出了水麵。那就是,床上的內衣是凶手為了擾亂警方的視線故意留下的。也就是說,“搶劫”也是一種假象,真正的動機其實是“怨恨”。而且伯爵家裏被盜的東西,到現在還沒有流入市場。警方仔細調查了博洛尼亞當地的當鋪、古董商人,可是沒有發現任何從伯爵家裏偷走的東西。

首先,介紹一下本篇中將要出現的人物吧。弗朗切斯克·波馬蒂尼伯爵—意大利豪門;手握大權的天主教徒;擁有社會、政治地位的青年貴族、富豪。特奧德琳達·波馬蒂尼伯爵夫人—出嫁前的名字是琳達·穆裏;穆裏教授的女兒。奧古斯特·穆裏教授—博洛尼亞醫科大學校長;上院議員。

特裏奧·穆裏—穆裏教授的兒子;伯爵夫人的親哥哥;第一個衝進殺人現場,發現慘死的妹夫;身兼市治安官、衛生部長、市議會議員,頭銜很多;為了給妹夫報仇,負責指揮此次搜查工作。

塞奇博士—穆裏教授的助手。

納爾迪博士—著名外科醫生。

羅吉娜·伯內特—特裏奧·穆裏的小妾。

全市最著名的醫生、上院議員奧古斯特·穆裏教授,自然是博洛尼亞上流社會最受矚目的人物。他的千金,特奧德琳達小姐芳齡十九,才貌雙全,是博洛尼亞市最受歡迎的姑娘,求愛者無數。不過特奧德琳達小姐可是誌存高遠。她是個不折不扣的野心家。她想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一定要等到一個又有財又有權的人托付終身。這已是博洛尼亞盡人皆知的秘密。

一八九一年,琳達·穆裏(特奧德琳達的愛稱,隻有家人和朋友才能這麼叫)和朋友一起去帕杜亞市旅行,邂逅了年輕的伯爵弗朗切斯克·波馬蒂尼。她立刻被伯爵的財富與英俊的相貌所吸引,主動出擊。伯爵也積極回應了琳達的感情,為了她決心放棄美酒佳人陪伴的單身生活。他立刻向穆裏教授提親,與琳達舉辦了婚事。老教授當時並不讚成這樁婚事,覺得兩人間並無真正的愛情,隻是年輕的琳達被對方的財富和地位蒙蔽了雙眼,但這畢竟是女兒的心願,無法阻攔。他很擔心未來女婿的狀況,曾私下派人調查,發現此人極為好色,尤其喜歡找那些低俗的妓女。而且“波馬蒂尼”家世代都是保守黨,是著名的反對派。穆裏教授是位科學家,是共和派人士。意大利人本就喜歡議論,在政治問題上尤為敏感,考慮婚事時也要把政治立場考慮在內……但是,兩個年輕人最終突破了一切障礙,舉行了婚禮。

兩人度完蜜月後,在帕杜亞的別墅定居了。大女兒瑪利亞和大兒子吉奧瓦尼諾都是在帕杜亞出生的。

表麵上,伯爵一家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伯爵去羅馬的時候,都會給夫人送去充滿愛意的信件。在外人眼裏,伯爵夫人也是幸福無比。可是,她心中其實痛苦不已。正如她的父親穆裏教授擔心的那樣,與丈夫在階級上的不同,以及習慣、價值觀的差異,不會隨著婚禮煙消雲散。夫妻倆三天兩頭就會吵架,琳達的美夢早就灰飛煙滅了。而且,當時的意大利經常出現政治破壞家庭和睦的情況。丈夫是極端的反動主義者,而妻子卻是先進的共和論者—這其實並不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政治主張,隻是自己碰巧生在了這樣的家庭中。可就是政治取向的不同,在波馬蒂尼夫妻間造成了一道鴻溝。

最讓人頭疼的是,伯爵的放蕩並沒有隨著婚姻生活的開始而結束。婚後不久,伯爵就開始夜夜笙歌。他經常去羅馬和博洛尼亞的夜總會,左擁右抱,引得人們議論紛紛。

在兒子出生後,伯爵的行為越發荒唐,硬是說自己是被迫結婚的,當時並不情願。他帶著一群女人跑去齊瓦尼加的別墅過日子,留下夫人一個人孤零零的不管不顧。

痛苦中,夫人曾給教授寫過一封信,信中如此寫道:

“我那弱不禁風的健康,娘家的名譽,子女的教育,我的思想、信念、家務……我奉獻給他的一切,現在都成了他折磨我的工具。”

然而,伯爵固然有錯,夫人也好不到哪兒去。早在結婚前,十六七歲的她就跟父親研究室的助手,也就是父親的徒弟塞奇博士有了關係,成了遠近聞名的醜聞。

這位塞奇博士年近四十,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他經常出入穆裏家,和琳達的關係十分密切。終於有一天,穆裏教授看不下去了,把塞奇博士逐出了師門,與他完全斷絕了聯係。琳達的哥哥特裏奧·穆裏和塞奇的關係很好,為了他在父親麵前說了不少好話,琳達也哭訴了許多次,可都沒有用,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穆裏家與塞奇博士都處於絕交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