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終章
“楚哥哥,如果情兒說情兒不想報仇了,你會信嗎?”
式榮情看著身側疾奔中的人,小心翼翼地問著。楚子然靜默地穿梭在密林中,額上的汗水沁出,又被迎麵而來的風吹散。他沒有出聲喝止,或許已無法分神開口。
式榮情自顧自道:“其實我爹待情兒並不好,因為情兒的娘親是南人——你說奇不奇怪?既然他看不起南人,又為何要娶我娘,為何要生下我?”她歎了口氣,說不出的辛酸悲苦,“也隻有皇帝表哥才待我好一些,可他一待情兒好,族中人便不高興了,說什麼式榮情是南國賤種,配不上至高無上的草原國皇帝。”
式榮情看了一眼楚子然,仍是看到他萬年冰封般的臉龐,沒有因她的敘述產生半分波動。她又歎了一口氣:“皇帝哥哥為了鞏固他的皇位,亦不得不疏遠情兒。如今爹爹亦死,就更沒有人重視情兒了。其實情兒是自己出來的,你道情兒當真是為皇帝表哥傳什麼信?情兒不過是以此為籍口來接近你,因為……”式榮情的臉紅了紅,突然揚了一下頭,仿佛因拋棄了什麼而生出的無比驕傲與淒厲!
“因為,情兒喜歡上你了!”
楚子然毫無預兆地停下,並指點上她的啞穴。
“式榮情,無論你說什麼,楚某皆不會相信你半分!倘若你仍企圖博取在下的同情,在下勸你還是省下這分氣力!”
楚子然一字一字道,看著式榮情明豔的大眼一分一分地冷下去,最後涼如死灰。
麻木的心突然被什麼刺痛,一陣陣地疼痛如同當年木棉花下見到大哥與嫣然……他是神經錯亂了嗎?為何會如此?
……也許是眼前這女子太過像當年的嫣然的緣故吧?
式榮情俏麗的臉色突然大變,駭異地看著楚子然身後,小臉血色刹那間褪盡!
“你別再耍什麼花招,我不相信——”
式榮情使出全身氣力推開了楚子然。
“咄——”一柄原本對準楚子然後心的暗標穿過了她的肩膀。劇痛之下,式榮情捂住傷口,喉中冷氣穿過,卻發不出疼痛的呼叫!
突然有指點向頸脖,指力到處,她的聲音溢了出來,來不及呼痛,她低聲道:“快走!”
楚子然同時亦催加了速度,攬著她肩膀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力道,他感覺有濕潤的液體流向他指間。
那些人怎麼又追來了?昨日她在林中摘讚繆草時便吩咐他們不許跟來。連親隨也派來了,想必皇帝表哥定然很擔心她吧?但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卻是——決不能讓楚子然知道!她不著痕跡的回頭對著那些追來的人作了一個手勢——自戮。
“咦?”楚子然放緩了速度,“竟沒有追來?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看向式榮情失血的臉,終於忍住了詢問她傷勢的衝動。
式榮情無聲地撕了一片衣衫抱紮了傷口,然後抬頭:“楚哥哥,你相信情兒之前說的話嗎?”
“不信!”楚子然想也不想便答。
“那……那便好……”好過將來發現她的謊言後更加厭惡她。
有晶瑩的水珠濺到了楚子然手中。他握緊了手,卻不知為何。
式榮情不再說話,一路默然。
兩人眼前漸漸開闊,樹木漸盡,一片根草不生的沙場後,一座玄色的龐然大物赫然坐落在眼前。
銅屏關建於銅屏山南緣,扼守著草原外虜進入南州平原的咽喉。此時,這高大的玄色城牆連接著兩邊的料峭山崖,橫亙在楚子然麵前。
楚子然停下腳步,仰望數十丈高的城牆。
終於到了!
終於到了——他們也要緣盡於此了吧?式榮情明白,她必須離開了,而以楚子然此時的狀態,根本無力再捉住她。而若再錯過此次,她將失去良機。但她仍忍不住問道:“楚哥哥,情兒一旦進去,那當真是生死未卜了!”
楚子然心中一震,原本堅定不移的步伐突然便踏不出去——不,這是個狡猾的女子,不能對她心軟,不能!他已一路堅持過來,不能因一時的惻隱之心而功虧一匱!驀的,一股腥氣湧入口中,楚子然強行咽下,胃中頓時一陣翻搗。
知道式榮情正期盼地看著他,他提醒自己萬萬不能說話,不能讓她看出破綻,否則一旦讓她逃脫,他已無力再追。
式榮情見他始終緊抿的唇,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她有多傻啊,明明知道這個冷若冰霜的男子對她隻有惡感,又怎麼會有半分顧惜之情?
如此也好,她也可走得決絕。
式榮情想要掙脫他的手,卻駭然發現,這個分明已經無力的人握住她的手是如此之緊,她竟全然掙不開!
“你這麼想要情兒死嗎?”式榮情失神地喃喃,緩緩抬頭看向牽著她的人,她終於發現了不對——
楚子然一步步向那銅牆鐵壁走去。烈日曝曬下的景物都散發著灼灼的光,可是一旦投射到他的眼中,便全然化作一團氤氳混沌,宛如天地初開。
一切開始模糊,國界、戰爭、計劃、謀略,一切都變得無所謂,唯一讓他緊緊牽係的,是他握著的手……是誰的手?他不知道是誰的,但隻要握住,就能使空虛的心得到撫慰。
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告訴他,握住這一隻手,便將給手的主人帶來災難。他幾乎便要鬆手——如果能讓她得到幸福,那即使要他放棄也無所謂——可是不行,他必須要抓住她,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更多的人……
楚子然低頭看身側的人,模糊一片,她是誰?
不管她是誰,終究將成為被他楚子然犧牲掉的人……
突然間,他跌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感受不到一切,隻迷糊的知道他仍在行走著……明明已經昏迷,為什麼還能行走?究竟是什麼還支撐著這具失去意識的身軀?
他已感知不到任何外物,隻隱約知道自己仍在走,即使萬般不願!
“楚哥哥,你怎麼了?”式榮情輕輕地推了推他,他沒有半分反應,他如同中了魘般,神態呆滯,眼瞳漆黑透不進半分光,詭異異常,唯有握著她的手,無比嚴牢。
楚子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哪兒,但最後他感覺自己的手似乎鬆開了某物,然後一切歸於寂滅。
這是一場可怕的暴走,仿佛意識清醒著發現自己在夢遊!
楚子然醒來時都感到全身在不由自主地戰栗!似乎想起了什麼,他伸手一抓,卻隻抓住了手中滑過的風。他一驚坐起——式榮情!
式榮情不見了!楚子然略一冷靜,打量四周,這是一個牢房,空無一物,楚羽生躺在空房一角,聽呼吸他理應無妨。隻是,沒有式榮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