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從不掩飾自己的憎惡一樣,波莉娜也沒有把自己的輕視隱藏起來。這些人沒有原則的改變和懦弱讓她心裏憋足了氣。她不能克製自己,故意在林蔭路上、浦列思尼雅池塘邊說法國話;餐桌上,如果有人鼓吹自己的愛國情操,她會在仆人麵前駁斥他,故意說,拿破侖是個軍事天才,而且兵強馬壯。一聽她這麼說,在場的所有人都變了臉。為了防止被人告發,他們匆忙打斷她,斥責她不心向祖國。波莉娜冷笑一下,說:“蒼天在上,真希望每個俄國人都愛國,像我一樣愛國。”她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在我的印象中,波莉娜一直都是謙虛低調的,從來不肯多說話。我想不明白,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量。
有一次,我勸她:“別管這麼多了。鬥爭也好,政治也好,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又用不著上前線。波拿馬怎麼樣,不關女人的事。”她一聽,兩眼發光:“你好意思說這樣的話嗎?女人就沒有祖國,沒有丈夫、兄弟和父親嗎?難道你身上流的不是俄國人的血嗎?還是,在你看來,我們活著的目的,不過是在舞場中跳跳蘇格蘭舞、在家裏刺刺繡,繡隻小花狗?不是的,女人對社會言論的影響、對他人心靈的影響都是不可低估的,我知道。這種認為女人不能做大事的想法我不認同。思答爾夫人不就是個最顯著的例子嗎?拿破侖都把她當成對手。法國軍隊入侵的時候,伯父居然還笑她膽小,說‘夫人您放心,拿破侖發兵打的是俄國,不是您……’說真的,要是伯父被法國人帶走,最多被送進巴利—洛安利那個小遊樂園裏溜達溜達。但如果思答爾夫人被法國人捉住了,她會死在國家監獄的。更別說為了保護皇帝而殺掉雅各賓黨領袖的夏羅迪·科爾德、保衛城市獨立的長官馬爾發和參加宮廷政變,扶持女王登上王位的達日可瓦公爵夫人了。我有什麼地方比不過她們嗎?至少在膽量和意誌上,我不輸給她們。”聽了波莉娜的話,我驚訝極了。她的熱忱和對功名的追逐我一早就知道。隻是,唉,這種非同凡響的想法和勇敢的獻身精神會帶給她什麼呢?有一位我喜歡的作家說得太對了:隻有在別人走過的路上,才能找到幸福。
皇帝要來了,這讓大家的愛國情緒更飽滿,就連上流社會也洋溢著愛國的熱情。客廳起到了議會大廳的作用,人們在裏麵辯論,街頭巷尾都能聽到有關為國捐款的討論。年輕的瑪孟諾夫伯爵為國家捐出了自己所有的財產,他將永垂不朽——這樣的話被每個人反反複複地提及。後來,聽幾個有女兒的母親說,這位伯爵不再是個體麵的結婚對象了。即使這樣,我們大家仍然敬佩他,尤其是波莉娜,發瘋一樣地崇拜他。
一次,她問我哥哥:“你準備捐什麼呢?”遊手好閑的哥哥說:“我的產業還沒到我手上,而且我還欠了三萬盧布的外債。可以的話,我會把這筆債獻給祖國做祭奠。”波莉娜聽了很生氣,說:“在一些人眼裏,什麼榮耀啊、祖國啊,全都不值一提。手足在前線流血,他們卻能在客廳玩樂。我真不知道哪個人品低劣的女人,會讓這種可恥的人在她麵前裝腔作勢地求愛。”我哥哥也生氣了,駁斥說:“公爵小姐,您不要太過分。不是每個人都是思答爾夫人,還能隨口吟出一段《柯麗娜》中的句子。您該明白,同女人開玩笑,不代表也會拿祖國向敵人開玩笑。”說完,拂袖而去。
我以為他們這麼一吵,再也不會和好了。沒想到,我哥哥這番魯莽的言辭反而贏得了波莉娜的欣賞。這番言辭中帶著傲骨,讓波莉娜看到了我哥哥的高尚情操。她不再計較我哥哥開過的失敗玩笑。一周後,波莉娜聽到我哥哥進入馬蒙諾夫團的消息後,主動來找我,請我傳話,讓她與哥哥重修舊好。哥哥聽了,喜出望外,立刻向她求婚。波莉娜同意了求婚,但她有一個要求:戰爭結束以後再辦婚禮。求婚第二天,哥哥就去了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