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低眼看山穀,
匆匆回轉,向下攀援。
國泰民安,你卻眼帶迷茫:
庸碌奔忙,讓你恐慌,
不值一提的油鹽柴米,
環繞你,糾纏你,煩擾你。
上天賦予的才華,就該為上天釋放,
吟詩誦句,創造優美的篇章。
這才是真正的詩人,
隨心歌唱。
——為什麼風行山穀,
拂落葉掃塵土,
海船待行,
卻等不到風吹帆鼓?
為什麼雄鷹飛翔,
下山過塔樓,
棲落在枯樹樁?問問它。
為什麼年輕女孩泰斯狄夢娜莎士比亞劇作《奧賽羅》中的人物。,
偏愛心中的黑人,
像月亮愛著迷蒙夜色?
隻因為,風和鷹,
女孩的心靈不被阻擋。
這就是詩人:像風的使者北風或東北風。,
想要什麼就帶走什麼;
像雄鷹,自由翱翔,
不理會他人的目光;
像泰斯狄夢娜,
隻追隨自己心的向往。
詩句斷了。卡爾司基不置一詞,心中感慨又驚歎。
“還行嗎?”即興詩人問。
卡爾司基緊握他的手,握得牢牢的。
“還行嗎?”詩人追問,“怎麼不說話?”
“太棒了!”詩人答,“真奇妙!想法剛被您聽到,就被您變成自己的。好像您已經在這種想法中投入了全副身心,珍視它,讓它發展壯大了一樣。所以,沒有對題材無感,沒有思維堵塞,更沒有抓不到靈感的煩悶。在您這裏,這些情況全不存在?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即興詩人回答:“天分是種難以被解釋的東西。在雕塑家眼裏,一塊普通的卡拉爾大理石中就是藏著一個朱庇特,他可以用刻刀和槌子把外麵的累贅去掉,把它帶到世界上。為什麼同樣是頭腦中的思想,詩人傳達出來,就是節奏分明,韻腳齊整呢?所以,為什麼心中的影像可以這麼快被表達出來,為什麼您的想法能引出我的靈感,除了即興詩人本人,恐怕別人都難以理解。有時我自己也想找一找原因,但尋找的結果總是徒勞無功。但是……或許該想想我的第一場晚會。您覺得呢?票價定多少最合適?不要讓聽眾覺得承擔不起,也不要讓我損失太大。聽說歌唱家喀塔拉尼女士的票價是二十五盧布,這個價碼可不錯啊……”
從高貴的詩歌一下子降到日常瑣事上,這個落差讓卡爾司基覺得不怎麼舒服。不過他理解,生活所迫嘛,於是他開始同意大利人精打細算。讓卡爾司基討厭的是,這個出色的即興詩人居然這麼貪得無厭,單純地以為所有好處他可以一個人全占。不想讓這個人的天才帶給他的喜悅被衝淡,不想壞了這位優秀詩人留給他的好印象,卡爾司基很快離開了。卡爾司基的變化,一心想賺錢的意大利人完全沒留意到。他把卡爾司基送出走廊,送下樓梯,還向他深鞠一躬,以示感激之情沒齒難忘。
三
演出票價十盧布,七點開場。
——宣傳海報
××公爵夫人把自己的大廳騰出來,讓即興詩人做表演。那裏搭了個臨時舞台,放了十二排椅子。表演那天,從下午七點開始,大廳裏就燈火輝煌。大廳門口站了幾個憲兵,還擺了一張小桌子。一個長鼻子老太太坐在桌邊,賣票收票。老太太頭戴灰帽子,帽子上的羽毛已經折斷了;每根手指戴一枚寶石戒指。陸陸續續地,開始有聽眾進場。為了這場表演,卡爾司基付出了很多,所以他來得最早。他想見見即興詩人,想問問他,這些都還讓他滿意嗎。他找到意大利人的時候,意大利人正在一個小房間裏著急地看時間。他的演出服從頭到腳都是黑的;襯衫有個花邊領,領口大敞,裸著脖子——脖子白得不正常,和他的濃黑胡須對比強烈;頭發一縷縷低垂著,從額頭垂到眉毛。這副打扮像個賣藝走江湖的。一個詩人打扮成這樣,讓卡爾司基很不愉快。他隻和意大利人說了短短幾句話就回了大廳。
大廳裏人越來越多,座位很快就被身著華服的女士們占滿了。男人隻好擠在舞台邊,椅子後,或者貼牆站著,像個擠出來的邊框一樣。舞台兩邊,樂師們坐在樂譜架前;舞台中央有個桌子,桌上放了一個瓷瓶。大家翹首企盼,等待開場。七點半,樂師終於有了動靜——他們舉起琴弓,開始演奏歌劇《唐克列德》的前奏。聽眾們安靜下來。前奏的最後一個音符奏完後,聽眾們情緒激昂,猛烈鼓掌。即興詩人出場了。他先深鞠一躬,接著走到舞台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