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曉強和桑樂跑到此處的時候,桑樂忽然停下來,說是要去“方便方便”。女人的“方便”是件隱晦的事,桑樂那樣微笑著向他發布,使他感到很體己,很溫暖。
“去吧去吧,我就在這兒等著你。”杜曉強豪邁地揮揮手,那語氣就象忠誠的衛兵在告訴親人們,可以放心地去安睡。
於是,桑樂就鑽進那片茂密的樹叢裏。
杜曉強很耐心。“小方便”用不了多少時間,如果是“大方便”呢?那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
耐心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流走,他終於忍不住了。
“桑樂,”他試探性地小聲喊,“桑樂?--”
仿佛在用輕聲氣聲吟唱,強度恰如其分,一點兒也不顯得冒昧和唐突,非常適合這種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場合。
茂密的樹叢沉默著,毫無反應。
“桑,樂--”
一遍又一遍,他把音階逐漸升高,強度也隨之改變。那有些接近美聲唱法了,高亢而宏亮。就象歌劇院的男高音,拚盡全力,要把歌聲傳至劇場的每個角角落落。
可是那些樹叢們仍舊不為所動。
杜曉強似乎意識到劇情有些複雜了,這情節有幾分象喜劇也有幾分象悲劇。於是,他一邊繼續高舉著那個名字,一邊撞進被那個名字貼了封條的寨門。樹,草,樹,草沒有沒有,根本就沒有人!
杜曉強頭腦昏亂地開始回憶桑樂遁入樹叢之前留給他的那個微笑,體巳的溫暖的感覺消失了,他終於發現那笑意竟是如此的狡黠。雖然他不清楚這究竟是桑樂耍弄聰明而拿人開涮的小小的玩笑,還是故意陷人難堪的惡作劇,但是有一點卻是明白無誤的,那就是他絕不能容忍自己眼前的處境,也不能接受以此做為結局而收場。
桑樂跑了,但是她不會跑得太遠。
出了學院這個大門隻有兩條潞可走,不是這條通往宿雁湖的公路,就是通向市區的學院路。
追!
杜曉強猜得不錯,桑樂的確去了學院路。她沿著學院路跑了一陣,就拐上了濱河道。六點四十分,桑樂準時來到濱河道小園林。那園林的靠河岸處立著一對飛魚雕塑,桑樂一眼就看到翁行天正站在雕塑旁邊,一招一式地打著太極拳。
“翁!--”桑樂站到他的背後,突然叫了-聲。
看到桑樂,翁行天的目光裏溢滿了快樂。他們倆高高興興地來到對麵半坡上的一棵芙蓉樹下,席地而坐。桑樂打開她的小背囊,在腳邊攤開了報紙。酸奶,麵包,果醬,熏腸琳琳琅琅地擺放著。
“吃啊,吃,”桑樂說。
“嗯,嗯。”翁行天悶聲悶氣地點著頭。
翁行天的嘴裏占滿了食物,桑樂則吃得很少,她隻是看著對方吃,喂著對方吃。這樣看著喂著的時候,她心裏會生出一種溫暖,一種滿足。
翁行天跑累了,他吃得很快,吃得很多。他喝酸奶,他吃麵包,還嚼著熏腸。當桑樂將最後的一塊麵包喂進翁行天嘴裏的時候,她大笑著將臉埋到翁行天的胸前。
“唏唏唏。”她響亮地嗅聞著。
“你聞什麼?”翁行天說。
“聞聞這口井裏噴的什麼原油呀。嗯,這是煙熏火燎的熏腸。嗯,這是甜津津的果醬。嗯,這是香噴噴的麵包。嗯,這奶酸了,有一股子發酵味兒--”
“得得得,讓你一說,我成了個釀造廠。”
“你就是個酒廠呀,讓人聞聞味兒就能醉。”
桑樂的臉在翁行天的胸前深埋不起,仿佛真的醉了。
清晨是新鮮的,空氣是新鮮的,懷裏的姑娘也同樣的新鮮。翁行天感慨地用手輕輕地撫著桑樂那新鮮的頭發,新鮮的脖子,他覺得自己也仿佛漸漸地新鮮起來。
忽然,桑樂抬起了頭,警覺地四下張望著。那情形,就象荒野裏一隻豎起耳朵的野兔。
“怎麼了?”翁行天覺得奇怪。
“有人在看我們,”桑樂用手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那個三葉蟲眼睛,“它告訴我,有人在盯著咱們呢。”
“不會吧。”翁行天向周圍看著,他沒有發現什麼異樣。附近是有幾個人,可他們都在專注於各自要做的事情,對翁行天和桑樂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興趣。
桑樂設有說錯,是翁怡心在盯著他們。
在正大路的那個IC卡電話亭邊,翁行天擺脫了翁怡心。但是直覺引領翁怡心走向學院路,走向了桑樂。當翁怡心騎著自行車經過濱河道,馬上就要拐向學院路的時候,仿佛鬼使神差,她向河邊的那座飛魚雕塑瞥了一眼。--父親,她看到了父親!
父親麵對著那條古老的護城河,在獨自打拳。翁怡心把自行車停好,悄悄地躲在賣早點的小攤旁邊,遠遠地向父親張望。看著看著,她心裏慚漸生出了內疚和自責:父親隻不過是在這裏打打拳罷了,他跑跑步打打拳然後就回家
可是,桑樂出現了!
接下來的一幕,翁怡心都看到了。她不願相信眼前的情景,可是她又不能不信。荒唐啊,荒唐!翁怡心的腦袋猶如爛透的瓜一般訇然進裂,家,媽媽,曉強這一切都變得不可收拾,讓人無從下手。
翁怡心看不下去了,她心事重重地推起自行車就走。剛剛騎了幾步,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媽--”。翁怡心聞聲看去,隻見兒子杜曉強短褲背心,一身大汗地站在路中心,那年輕的腦袋猶如火山口一般生機勃勃地冒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