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感到很痛苦,今後你可以放心,我絕不會再去見她了。”我說。
布羅夫先生看上去鬆了口氣。
“現在談談前途問題吧,”他說,“到目前為止,我們相信雷茜爾已對你說了實話,雖然我們知道一定有差之千裏的地方,我們也怪不得她認定你犯了罪。事到如今,我承認自己對這件案子的看法完全錯了。”
“我們別再對沒發掘的問題抱希望,還是看看將來能夠發掘的問題吧。”
“這件事主要不是過去的事嗎?”
布羅夫先生說:“回答我這句話,你認為人家把月亮寶石帶到倫敦,會拿它怎麼處置呢?”
“交給魯克先生往來的銀行保管了。”
“一點兒不錯,好主意,現在已經是6月了。到本月底,寶石就押到期了,說起來,至少有個機會,押寶石的人那時就會去銀行贖回來,我建議到月底派個人守在銀行裏,看魯克先生把月亮寶石還給誰。”
這倒是個新鮮主意。
“這也是莫士威特先生想到的主意,”布羅夫先生說,“他認為到那時那三個印度人八成也會守在銀行裏——也許會出什麼大亂子。不管出什麼事,跟你我毫不相幹。但也許能幫我們抓住那個押掉寶石的秘密客。”
“你說得對,”我說道,“我還想跟卡夫探長見麵商量商量。我知道他不幹警務工作了。但我知道他的地址,可以去試試。”
“試試吧。”布羅夫先生說,我們就此分手了。
第二天清早,我動身去卡夫探長住的道金的小鎮那裏。我從門縫往裏張望了一下,隻見到處都是探長種的心愛鮮花。那位擒賊專家,遠離了大都市的罪惡和疑案,在玫瑰叢間頤養天年呢。一個老婆子替我開了門,告訴我說卡夫探長剛在昨天到愛爾蘭去看一個花匠了。我留了一張便條,請探長回來了就通知我。
留下條子,我就回到倫敦去了。下一步,我該怎麼辦呢?我在口袋裏掏東西,掏到了貝特裏奇的來信。
我重新把信看了一遍,不知道怎麼回複,坎迪先生的助手埃茲拉·詹寧斯,對他的上司說他看見過我,坎迪先生也想見見我,有話對我說。我在回信上該怎麼說呢?這個古怪的埃茲拉·詹寧斯。
寫完信我開始回憶那難忘的一夜以前的種種事情。我打定主意,首先得弄到那天全體來客的名單。這個我不費事就從貝特裏奇那兒弄到了。我決定當天回約克郡去,但我得等上三個鍾頭火車才能開。在這段時間裏,我不禁又想那些來客中有幾個客人是從倫敦去的。我一時想起三個客人,就是莫士威特先生、高孚利先生和克萊克小姐。我沒離開倫敦前,先去拜訪他們一次是不是妥當?
我立刻乘了馬車到布羅夫先生的辦事處,得知克萊克小姐目前住在法國;莫士威特先生正在遠方旅行;也許艾伯懷特先生能在倫敦什麼地方碰到,但要到他的俱樂部去打聽。
我乘馬車很快到了高孚利的俱樂部,在大廳裏遇到一個老相識。他告訴我高孚利的兩件趣事。高孚利雖然同雷茜爾解了約,但並沒因此垂頭喪氣,而且沒過多久,他又向另一位有錢的女繼承人求婚。大家都以為他的婚煙大事已成定局,誰知他的婚約又突然吹了,據說他是跟這位小姐的父親在遺產問題上有不同的意見。
第二次的打擊高孚利總算得到了點補償,沒過多久,高孚利的一個信徒也給了他一筆豐厚的禮物,就是克萊克小姐的好朋友,童衣改製母親協會裏一位有錢的老太太,贈給他五千英鎊遺產。他原來有幾個錢,再加上這筆可觀的意外收入,就聲稱自己需要休養,到歐洲大陸周遊一次。“如果你想見他,得趕緊去。”
聽完我當時就去找,不料還是晚了一天。頭一天早晨他就離開倫敦上多佛了,少說也要去三個禮拜。因此我就隻能直接上弗利辛霍去,同時,我又決定去探望坎迪大夫,他就住在過去一條街上。
見到了醫生,他說:“我常常惦記著您,什麼風把您吹到約克郡來的?”我興高采烈地說:“輪到與您交談了,貝特裏奇把您的口信轉給我……”
他突然滿麵春風:“不錯!不錯!我托他傳個口信給您:我有話跟您說。我的口信就那一句!”
“我們有多久沒見麵了,”我說,“我們上次還是在一次生日宴會上見的麵呢。”
“不錯,”坎迪先生叫道,“生日宴會!”他一時衝動得跳起來,顯然在拚命搜索遺忘的往事,可是白費心機。這真可憐,我隻好馬上換個話題,問他一些當地趣事。
我們握手告別時,坎迪先生又提到生日宴會那件事。
我慢慢走下樓,心裏深深相信,他的確有什麼跟我切身相關的話要跟我說,我也深信他實在說不出來。
剛走到樓梯底下,我背後有人悄聲說道:“先生,您恐怕看出坎迪先生變得厲害了吧?”我回頭一看,隻見迎麵站著的是埃茲拉·詹寧斯。
這時讓我想起了貝特裏奇說的話,埃茲拉·詹寧斯的長相就是讓人看著不順眼。但無可否認,這人身上有種魔力吸引著我。
我們一起走出屋子。不用說,我一開口就談到坎迪先生的健康情況欠佳,他根本一點兒記憶力也沒有了。埃茲拉·詹寧斯告訴我說,坎迪大夫得過重病,在晚上多半總是滿嘴胡話。埃茲拉·詹寧斯當時正在寫一本論大腦和神經係統的書,為了要實驗他對神經錯亂的見解是否正確,就把病人嘴裏吐露出來的那些“胡話”照實記下來。然後他像孩子拚湊畫謎那樣,把那些斷斷續續的話連綴起來。拚湊的結果發現,在他寫下來的“胡話”中,有一句話提到我的名字。這篇東西明顯地證明了坎迪先生過去幹過一件事。他還打算去做一件事,但因為生了病才沒能做成。
我不動聲色地聽他說下去。我想馬上回去,看看那份記錄。可是埃茲拉·詹寧斯不肯向我公開病人無意識說出的話。我為了讓他說出來,告訴他我自己是在不知不覺中偷了那顆鑽石的。這時,埃茲拉·詹寧斯激動得揪住我胳膊。
“別說了!”他說,“您特別心神不寧,脾氣暴躁麼?您神經不大正常嗎?”
“不錯。”
“您睡得不好吧?”
“糟透了。我好多夜都根本睡不著。”
“生日那天晚上可睡著了吧?好好想想那夜是不是睡得很熟?”
“我記得。我睡得很熟。”
他驀地放下我的胳膊,就像剛才揪住我那樣來得那麼突然。
“今天是您一生中最值得一提的日子,也是我一生中最值得一提的一天,”他嚴肅地說。“我絕對肯定,坎迪先生想要跟您說什麼話,布萊克先生。我同樣也肯定,我能證明您當時走進房去偷鑽石,根本一點兒也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您這是什麼意思?看在老天爺份上,您解釋解釋吧!”
但是詹寧斯有急事先走了,答應兩個鍾頭後與我深談。兩個鍾頭後,我在一間空落的小房間裏見到了他。沒人來打擾我倆。“這就是我替您準備好的記錄。”埃茲拉·詹寧斯說完就把他的原稿給了我。一共有兩大張紙,一張寫著斷斷續續的話,另一張滿滿的用紅黑兩種墨水寫的。
“布萊克先生,我再問您一兩個問題,行嗎?去年這時候,您神經受了刺激,在晚上睡不好覺,這是什麼原因?”
“我記得貝特裏奇當時曾猜測過,是我戒了煙的緣故,他認為。”
“布萊克先生,貝特裏奇說得一點不錯,煙一抽上癮,突然戒掉,自然會影響您的神經係統。下一個問題我要牽涉到坎迪先生。您可記得您跟他在他的醫務這方麵,有過類似爭吵的事嗎?”
他的這個問題,頓時點破了我記憶深處那次生日宴會上的一件事,我跟坎迪先生發生了無聊的口角。我記不清那回吵嘴的詳情了,不過我記得我在餐桌上魯莽地一味痛罵醫學之道,當時竟然把坎迪先生惹火了。我還記得範林達夫人出來勸架。
“我還要問一個問題。您臨睡前是不是討論過那顆鑽石的安全問題,您擔心那顆鑽石,有什麼理由嗎?”
“不錯,因為我知道有人想要陰謀奪取鑽石,我擔心那顆鑽石。”
“要是您現在看這篇記錄,布萊克先生,您就會發現兩件驚人的事。第一件,您會知道自己受了鴉片煙的刺激,神誌恍惚走進範林達小姐的起居室,偷了鑽石。第二件,您會知道坎迪先生背著您偷偷給您吃了鴉片煙,作為事實來駁倒您餐桌上發表的意見。”
那些記錄我拿到手裏,坐著出神,我細看,在第一張紙上寫著下麵那些斷斷續續的話和支離破碎的句子:
弗蘭克林先生……又風趣……要人下不了台……醫學……他對我說……跟摸著黑走路是一樁事……全桌的人……他說……騎瞎馬……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倒俏皮……不管……睡一覺……要睡覺……二十五滴……不讓他知道……明天早晨去……嘿,布萊克先生……很好,沒吃藥……實話……告訴他……服鴉片劑。
兩份記錄中的頭一份到此為止。
我說:“那就是您在他病床前聽到的話嗎?”
“正是我聽到的話,”他回答說,“看看這份吧。我從這些斷斷續續的話裏,琢磨出了內在的含意。”
我開始看第二份記錄,它是第一份的解答。
……弗蘭克林先生是個又聰明又風趣的人,可是他談到醫學的時候,叫人下不了台。他自己承認晚上一直失眠。我告訴他,他的神經不正常,他應該吃藥。他對我說,吃藥跟摸著黑走路是一樁事。他當著全桌的人對我說,他曾經聽到過盲人騎瞎馬的老話,如今可知道怎麼回事了。倒俏皮——但不管這個,我可以讓他好好睡一覺。他的確需要睡一覺。今晚,我不讓他知道,給他喝了二十五滴鴉片劑;然後明天早晨去他那裏一趟,‘嘿,布萊克先生,今晚您要吃點藥吧?’‘謝謝您,我沒吃藥也睡得很好。’然後我會把實話告訴他。‘您睡得很好的原因,還吃了什麼呢?昨晚,您臨睡前,喝了一服鴉片劑,先生。’
我看了這份記錄,首先很佩服這人聰明伶俐,居然把那些斷斷續續的話連成這麼通順的句子。
“您是不是跟我所想的一樣,您是受了鴉片劑的刺激,才能做出這樣的事?”他說。
“我壓根不知道鴉片劑有什麼作用,所以不能發表什麼看法。”我回答說。
“好極了。下一個問題是:怎麼證明您是冤枉的?我有個計劃。您願意做次大膽的試驗嗎?您願意無條件地照我的話做嗎?”
“告訴我怎麼做吧!無論什麼事情我都做。”我不耐煩地叫道。
他把這個試驗約略講給我聽:我得戒掉煙,這樣我的神經就會回複到生日那天晚上的狀態;我周圍的環境都該恢複原狀;要是我心裏能專門想著鑽石的種種問題,我的身心就會恢複到去年吃鴉片煙以前的狀態。如果這樣,他希望我再吃一服鴉片劑,就會產生同樣的效果。這就是匆匆幾句話中描述的計劃。
我非常了解他的意思,隻是我不懂鴉片劑對我的作用。
我這個疑問在他的幫助下得到了解答。那助手引了不少書上的話,證明給我看,鴉片煙有兩種作用——先興奮,後鎮定。“在興奮作用的影響下,您腦子裏就一味想事。您疑心鑽石保不住,就會去保護寶石,邁開腳步走到您想進去的房裏,手伸到那口櫥的抽屜上,直到找到寶石為止。在鴉片煙的麻醉下,您就會幹出這所有的事來。過後,鎮定的作用開始代替興奮的作用,您的手腳開始慢慢變得不靈活了,人變得呆頭呆腦了。過後您會睡得很熟。第二天早上,您醒過來,也就一點兒也不清楚隔夜做過的事。”
如今我全明白了。“但我離開那間房以後,拿那顆鑽石怎麼處置了?”我問。
那個助手認為我也許把它藏在什麼地方了,隻能再來一服鴉片劑,受刺激,我就會想起那藏的地方了。
這次輪到我來點破埃茲拉·詹寧斯了。我告訴他,那顆鑽石出現在倫敦。他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就把布羅夫先生告訴我的那番話,講了一遍。可是那個助手不認同我這回答。他還是認為我把鑽石藏開了,說月亮寶石在倫敦可沒有證據。那些印度人認為月亮寶石在魯克先生手裏,也許也是弄錯了。
他這番推論很合情合理的,我反駁不了。於是他又提到試驗這回事。頭一步就是戒煙,第二步就是恢複去年的環境。埃茲拉·詹寧斯提議由他寫信給範林達小姐。我熱切地同意就這麼做了。
我們各自走了,那天是6月15日。接下來十天裏,凡是跟這次試驗有關的事情,都被坎迪先生的助手記載在他的日記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