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喝高了,先前說出的那些話,你不會往心裏去吧?”葉曉楓對楊誌彬說。
“我從沒那樣看你,今天我也有些衝動。其實那不是說你的畫不好,而是這畫價確實高得離譜,價位太虛!”楊誌彬又把話題繞到葉曉楓不願提及的事情上。
“離譜?難道中國畫家的畫就該永遠停留在幾千幾萬的價位上,而那些有狐臭的洋人就該百萬千萬地上漲,他們真比我們智商高,是優秀人種?楊誌彬啊楊誌彬,在理論和辯才上,也許我永遠不是你的對手,不過在筆墨方麵,我還是有相當自信的。”
“自信?你就自信到比張氏兄弟的畫拍得更高的地步,還是真以為天降大任,肩負著中國藝術品的價值提升的使命?”楊誌彬一邊說,一邊對著話筒吭了一聲。
“你也看到了,拍賣會以前,張氏兄弟要上的那個冊頁就很有爭議……七個鑒定師四個都認為畫有些不對。如果他們的意見能統一的話,也不會定那個價。”
“我們就事論事,別扯太遠了。我隻不過想提醒你,商人重利,古往今來,皆是如此。你我都是從事藝術工作的,在其他方麵,我們弄不過他們。他們在想些什麼,對我們來說不過是蠅頭小利,如何取舍,你我都還欠乏經驗。”
“我明白你的好意,不過我還沒蠢到那個地步,他們得錢我得名,不是浪得虛名的‘名’,我是能堂堂正正拿出作品,靠實力證明給所有人看的。再說了,畫一旦到了無聰手裏,定多高的價位還不是他說了算,我們搞藝術的管不了那麼多,況且既然他敢定那麼高的價位,證明我的畫確實值那個數,你我都清楚,無聰這樣的人,從來不會冒險做賠本的買賣!”
葉曉楓還想往下說,叫楊誌彬不要小看他,可電話另一頭的朋友卻打了個哈欠,說改天再聊。等到葉曉楓回到臥室,靈羽早已進入夢鄉,倦意全無的他輕輕地掩上臥室的門,索性跑到上麵的畫室,想要動動筆,借此來消弭今天的種種不快。何況“山海經係列”才完成一張,在下次參拍之前,他要完成所有作品。
畫室裏沉寂異常,四周橫七豎八地摞著一些畫框和堆積如山的宣紙。他從工具箱裏翻出一個鐵夾盒,取出一支雪茄,拿火柴劃燃了,吸了一口,鼻腔裏充滿雪茄的香味。這是楊誌彬幾年前送給他的,一直沒舍得抽。如今猛然再吸一口,陳年的黴味便躥到空中,縈繞在他身旁,這種甜絲絲的卻夾雜著更多苦澀氣味的煙草味,讓他喉嚨變得難受起來。他把雪茄煙擱置在一旁,任由它撲閃了兩抹紅光,隨之熄滅了。
現在,東方已經透出鉛灰的白,黎明眼看就要掀開夜晚的幕布,讓太陽的光和熱暢通無阻地投射到畫室裏。站在畫案前的葉曉楓思緒萬千,始終無法把注意力放到作品上,拍賣會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媒體記者們蜂擁而至的采訪,以及同行們或是讚美或是詆毀的聲音,都隨著晨曦的到來,一股腦兒彙聚到他的內心,叫人心亂如麻。把事情放得更近些,則是楊誌彬冷漠並刻意跟他保持距離的態度,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無法操控自己的神經和四肢。然而,成功的喜悅永遠是巨大可以征服、遮掩住一切的阻力,讓人忘卻悲哀和至少他認為無傷大雅的瑕疵,切實體會到眼前存在的意義。不錯,他要一直往前走,而非瞻前顧後,狐疑不決,能把一幅作品拍到百萬以上,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且必須承認的事實,這讓他感到無比的快意!眼下更讓他感到心潮澎湃的,是他在踏上成功階梯,逐步邁向目標的同時,也從根本上矯正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近幾十年來,當代藝術一直在原地踏步,當代藝術家們無論怎樣努力,至少從目前來看,他們取得的成就是無法和前輩大師們相提並論的!
太陽的光亮從玻璃窗裏透了進來,在地麵上留下了幾個小方格。他離開畫案,望著那輪火紅的光輪徐徐升到空中,並最終在他的臉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膜。就在奇跡發生之後的這天早上,他對未來已經有了全新的認識,並有了進一步的打算和安排。不過,眼下的他還不打算立即采取新一輪的攻勢,目前,他要盡情享受初見曙光的幸福和滿足感,沉浸其間,畢竟,再過幾天,他就沒有精力和時間來細細把玩那些跌宕起伏的生活細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