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共枕的人,雖不比夫妻情深,可也不是說散就散。事情正如楊誌彬預料的那樣,當天晚上,豆米和瘋子就和好如初了。晚間吃飯的時候,他們一如既往地喝酒、抽煙,瘋子一手搭在豆米的肩膀上,把一瓣剝開的橘子塞進她嘴裏。豆米拿嘴唇含住了,回眸一笑,似乎早已忘記先前那讓人不快的一幕。
飯吃到一半,葉曉楓和楊誌彬一道出門小解。回來的路上,楊誌彬見葉曉楓依然對瘋子心存芥蒂,便告訴他說,瘋子最初並非像今天這樣粗野蠻橫。把時間放在六年前,瘋子給人的印象是一個憨厚樸實的陝西大漢,他是最早加入中國波普藝術行列的藝術家之一,在來到萬仙城以前,他就曾畫過一係列“被蒙蔽的臉”。在瘋子早期的油畫作品裏,你幾乎找不到筆觸的痕跡,他把“筆觸情緒”歸攏為零,用平滑的畫麵和平塗的色彩表現人類的盲目和瘋狂,廣大民眾刻板的服飾和趨於同化的麵孔。不過,他某些過激的表現卻導致當地政府的暗中警告,他與眾不同的風格同樣也受到部分學院派畫家們的排擠。
六年前的某個清晨,天氣幹爽宜人,薄霧剛剛在小樹林附近拉出了朦朧的絲帶,瘋子拎著成捆的高麗紙、油畫布和一個油漆斑駁的油畫箱來到萬仙城,跟刀疤臉以及率先來到這塊土地的幾個人結成了同盟,開始重新規劃自己的人生。瘋子初來的時候,他們的處境比現在還要嚴峻得多,他們一方麵要頂住周邊的壓力,傳統藝術捍衛者們的排擠和否認,另一方麵還要時常為生活犯愁。油畫顏料、畫布和畫框是必須經常購買的耗材,美術書籍和畫冊動輒十百上千元,卻也不可或缺,在資金短缺和神經高度緊張的雙重壓力下,瘋子和刀疤臉他們不得不借酒消愁,還時不時地跟某些慕名而來的女孩子,那些尋求刺激的女子過夜求歡,以此麻痹自己的神經。而唯一給他們安慰和動力的,便是馬不停蹄、沒日沒夜地創作了。
就在四年前的一個下午,瘋子好不容易贏得了一次機會。一個滿臉麻子的台灣畫商到藝術村來“挖星”,很快就相中了瘋子的“紅色係列”。台商在瘋子的作品前站了很久,認為這些作品具有前瞻性,也具有升值潛力,決定收購一批。而正當瘋子應允他,準備把這些畫交給台商處理時,他的前女友卻以為賣得太賤、太廉價,台商開出的價位遠遠還沒有達到其作品本身的價值。她朝瘋子遞了個眼色,把他拉到一邊,低聲告訴他,不能就這樣賤賣掉了。這對他的前途沒好處,價格太低,勢必影響將來的發展。
“其實就當時來看,台商願意以每幅三千元人民幣來收購,已經不算少了。那時候,很多人的一幅畫哪怕幾十、幾百塊都願意往外麵拋,多多少少能拿到錢,總比堆在雜貨間爛掉、發黴要好得多,所以很多人都懂得這樣的機會一定要抓牢。不過瘋子卻是一根筋,他以為那女的是一心一意地為他好,而摳門的台商是在最大限度地壓榨他。按照那女人的說法,瘋子果斷拒絕了台商,他以為隻要穩住陣腳,台商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回頭再來找他的。”楊誌彬說到這裏,用鞋底蹭了蹭地麵。
“結果他錯過了機會。”葉曉楓說。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那麼久都熬過來了,他還沒那麼容易被打垮。開門見山地說吧,以往的瘋子,總是很自信地以為那女的非他不嫁,而他也非她不娶,但他萬萬沒能料到,那女的先前跟他好的同時,就暗暗跟藝術村的另一個男人睡覺。那男的沉默寡言,不顯山露水,而瘋子完全不知道他們會背著他約會。那女的和情夫睡過之後,很快就把一心隻想成為大佬的瘋子拋到九霄雲外,她認定瘋子不懂得控製自己的情緒,缺乏經營的頭腦,在這方麵,她的新歡倒是很有優勢,也懂得討女人喜歡。在瘋子拒絕台商的同一天下午,那女的借口出門買東西,偷偷去找她的情人,把他帶到台商跟前,說他的畫跟瘋子的風格類似,還技高一籌……後麵的事情,不用說你也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