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揭下那幅尚未完成的畫,重新在畫框上釘好亞麻布。除去買工具和顏料的費用,手中這一萬多元錢的現金,也夠他支撐三個多月的了。這次提筆,他沒再向以往那些“立體主義”和“印象派”的風格靠攏。他依然用大筆蘸了熟褐顏料起稿,在完成大致輪廓之後,再著力刻畫人物表情。
畫到清晨七點左右,葉曉楓才躺在床上睡覺。一覺睡到下午兩點,他從床上爬起來,出去買了塊麵包,就著苦咖啡咽下。略微休息了一會兒,他再次回到畫架前,繼續畫那幅沒完成的作品。現在,他要用筆述說萬仙城的故事,屬於他們的天空、大地和河流,因為一個人倘若想要真正被人認可,不能過多地依賴於人們的憐憫和同情,而是需要通過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證明給所有人看……漸漸地,他忘記了所有的繪畫技巧,忘記了人物輪廓,他牢牢地記住了一張張臉:迷茫、痛苦、無望卻不乏虔誠的臉和表情;他不再在意用什麼樣的色調才能打動觀者,也不再去想什麼樣的筆觸才能突顯他的技巧和“功力”;他所記住的僅僅是那一張張鮮活的、不容複製的臉,在用筆和顏料親吻這些臉的同時,他也在一次次地叩問著自己的內心。
葉曉楓癲狂的創作狀態一直持續了將近半個月。對於葉曉楓這組“萬仙城裏的藝術家”,同伴們的意見好壞參半。有人說他的畫又退回到了起點,有人說還沒見過這樣大膽、鮮明的風格,這樣刻畫人物內心世界的作品足以和蒙克的《呐喊》相媲美。楊誌彬對這些畫的評價更高,他以為葉曉楓的作品雖然有“表現主義”的影子,卻不乏東方的元素。楊誌彬認為這些畫最具意義的就是用誇張變形的手法反映出藝術村人們的真實心態,既沒美化也沒醜化每一個人。
“省省吧!楊誌彬,你別把他拔得太高!”瘋子依然擺出大佬的姿態,坐在椅子上的他伸了個懶腰,對那些攤在院子裏晾曬的畫不屑一顧地噓了一聲。
“我是實事求是地說話,你不要在這裏挑撥!”楊誌彬說,“我不會畫畫,但我花心血研究過理論,搞理論要有論點、論據,你認為他的畫不好,就拿出你的理由來,否則請你閉嘴。”
“懶得跟你爭。葉曉楓這小子是有些小聰明,不過他還太嫩,我就想不通你為什麼對他的畫評價那麼高,沒誰從國畫改行,弄半年油畫就成氣候的。”
“有時候,時間和技巧是次要的。”頓了頓,楊誌彬又望著瘋子說,“他在畫麵上投入了很深的感情,但有些人卻恰恰缺乏這些。”
“所以我才說你在感情用事,不是在用眼睛看畫,用腦子思考藝術。你們搞評論的人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形而上學地談問題,沒把事情落在實處。嗬嗬,你沒畫過畫,沒切身體會是不知道好壞的。就算你書念再多,也隻能算是隔靴搔癢……算了,我也不想給你難堪,你們繼續聊,我先走一步!”瘋子一拍屁股,大步離開。
楊誌彬的認可堅定了葉曉楓的信心。至少在他看來,楊誌彬是這群人中最具理性、藝術修為最高的一個。當天下午,楊誌彬拿出相機,把這些畫逐一拍攝下來,準備挑一幅,說是用來刊登在內刊的封麵上。
“出內刊的錢找到了?”葉曉楓問正在拍照的楊誌彬。自從他來到萬仙城以後,還沒見新的刊物出來。
“有人願意出錢讚助。”楊誌彬把相機掛回到脖子上,笑著對葉曉楓說。
“煤礦老板還是做白酒生意的?”
“再猜。給你個提示,那人是房地產公司的老板。”
“是無聰?他願意出錢幫我們出刊物?需要多少回報,是不是要送些畫給他作為交換條件?”
“先別急,我慢慢跟你說。”
楊誌彬告訴葉曉楓,自從無聰上次買畫之後,便跟他一直保持著聯係。無聰回到曇城市區以後,把收購的那批畫給畫廊老板看,雖然沒人喜歡這些作品,但他在新加坡結識的一位朋友卻認為這些畫有潛在價值。那人對無聰說,這些畫家不缺技巧也不缺想法,唯一欠缺的是機遇和有效的推廣方案。第二天,無聰就打電話給楊誌彬,問他有沒有興趣把“事情做大”,隻要方案可行,資金這方麵不會構成任何問題。
“我主動和無聰說了送畫的事,他不要,他說先交朋友後辦事,把事情做好了再往下談。”楊誌彬對葉曉楓說。
“什麼條件都沒有?”葉曉楓不大相信地問。
“當然,他以後肯定會提出要求的。不過眼下無論從哪方麵看,對我們都有利……無聰也提出了一些具體措施,比如在咱們原刊的基礎上,擴大印刷量,增加版麵,配上中英文對照,提升整個內刊的檔次,然後也考慮了專門的投寄渠道和派送渠道,讓真正對當代藝術有興趣的人,能夠在第一時間知道咱們的刊物。”說到這裏,楊誌彬用手掂了掂腰包,接著對葉曉楓說,“你看,剛從銀行裏取出來的,還是熱的。嗬嗬,我算過一筆賬,除去印刷和紙張的錢,還餘下一千多元,至於說宣傳的事,無聰會幫我們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