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去哪裏?”聽到刀疤臉的話,葉曉楓反而沒有先前那樣難過了,心中開闊了許多。
“去西藏朝聖,去北京流浪,去深圳或是香港尋找機會。天地這麼大,總有容身之地。”刀疤臉拍了拍葉曉楓的肩膀,說,“不管我走到哪裏,將來大家見麵還是朋友。我知道你也不會放棄,兄弟,我看好你!”
第二天清晨,葉曉楓、楊誌彬、豆米和高幹子弟一行人把刀疤臉送上了遠行的火車。送走了刀疤臉之後,留在藝術村的“元老”就隻剩下四個人了。
刀疤臉的離去讓葉曉楓他們一度失去了重心,瘋子失去了大佬地位之後,大夥兒便把刀疤臉當成大哥,他比葉曉楓更受擁護,也更加老成持重。刀疤臉走了以後,恐懼依然四處蔓延著,然而留下來的人跟葉曉楓一樣,都不願意就此分行李散夥。本月底,房東們陸續找上門來,一再跟他們談判,當地居民不願意再把房租給這幾個辦不下暫住證,給他們增添麻煩的人。鄉人采取了各個擊破的措施,軟硬兼施,麵對那些早已被認可的“合法居民”,葉曉楓他們也覺察到對方不斷地在給他們施加壓力。現在,不管從人數上還是其他方麵上來看,失去領袖的他們已經一盤散沙,任人宰割。一晃又是一個月,這天清晨,獨居一室的豆米被攆出了出租屋,她的行李和生活用品,全都被房東擱在了大門口。
“女娃子,你也別怨我了,我真的沒辦法,何況孩子還小……”男主人一邊給大門換鎖,一邊對豆米說。
豆米沒吭聲,朝站在不遠處的葉曉楓和楊誌彬望了一眼。
“豆米,不用求他了,跟我們一起走!”葉曉楓走到豆米跟前說,“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地,大不了我們去曇城市中心發展,這鳥不拉屎的破農村,我也待膩了!”
葉曉楓對豆米說話的同時,早已商議好離開的楊誌彬幫她拎起了行李,慢悠悠地往前走。葉曉楓攜著豆米的手,跟在楊誌彬身後,一起朝長途汽車站那邊走去。三人剛走過一段路,背後突然傳來了一陣喊聲,“喂!別走那麼快,等等我!”葉曉楓扭過頭,隻見高幹子弟也從後麵攆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他們跟前,說無論走到哪裏,也要跟他們同甘共苦。
“反正是不能回北京了,你們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我就不相信,有手有腿的人會吃不上飯,倒在大街上躺屍!”高幹子弟氣喘籲籲望著他們。
葉曉楓看了看豆米和楊誌彬,幾人相視一笑。高幹子弟搶過豆米的部分行李,一行四人的隊伍繼續朝長途汽車站進發。
四人來到汽車站時,最後一班車剛剛離開。去售票處詢問之後,才知道坐上明天最早的一班車,至少也要等到清晨六點。四人在候車廳坐了沒多久,就被值班人員叫出了去。朋友們坐在車站外麵的空地上,從包裏翻出舊衣物,鋪在身下,就地休息。高幹子弟借著路燈微光看樹,楊誌彬趴在背包上寫日記,葉曉楓和豆米則坐在那裏聊天。
“對了,認識了這麼久,還不知道你的真名。”葉曉楓不經意地問了她一句。大家相識一場,他一直都習慣叫她“豆米”。
“靈羽。輕靈的‘靈’,羽毛的‘羽’。”女孩笑了笑。
“我喜歡這個名字。”葉曉楓說。
“已經很久沒人叫我真名了,突然聽起來,還有些別扭。”靈羽說。
“真的很好聽。”葉曉楓說,“我更喜歡叫你靈羽。”
她嗯了一聲,抬手揉了揉眼睛,顯得有些疲憊。聊了幾句之後,女孩便開始犯困,沒多久,就倚靠在他肩膀上,進入夢鄉。習習涼風一陣接一陣地吹了過來,把靈羽洗發香波的味道送了過來。望著女孩消瘦的臉蛋以及單薄的身體,藝術村的種種故事不知不覺間,再次浮現在葉曉楓的眼簾—— 一個類似烏托邦的國度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就被現實的鐵錘砸得粉碎,麵對警察、闊佬、新聞記者甚至普通的村民的時候,他們的聲音居然如此微弱,別說捍衛他們心目中的藝術,就連最起碼的生存問題也遭受了嚴峻的考驗。他又想起了那些被刀疤臉焚燒的畫以及他無奈遠行、離別時的眼神,很顯然,這群“流氓和叛徒”的羽翼尚未豐滿,在缺乏財富支柱和有力靠山的情況下,他們高呼的藝術不過是水中之月,他甚至都無法保護眼下這個小小的女人,又如何談得上遠大的前程,拿什麼去支撐他心目中的信念,又怎樣心安理得地享受創作過程所賦予他的精神上的愉悅?
想到這裏,葉曉楓微微地哈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把靈羽的頭擱在書包上,脫下外套,裹住她的身體幫她禦寒。他朝四周看了看,街道上早已空無一人,楊誌彬和高幹子弟交疊在一起,睡夢中的他們滿是疲憂之色。他仰起頭,目光跟隨一隻火紅色的小鳥飛向天空;恍惚之間,他覺得這隻小鳥就是那些被刀疤臉焚燒掉的傑作,他們所有的心血和汗水並沒跟隨灰燼付之東流,而是在飛向另一片廣袤無垠的天空,幻化成一顆耀眼的紅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