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楓找楊誌彬提起這事之後,楊誌彬認為隻有一個辦法可以阻止謊言繼續彌漫。楊誌彬想了想,才對葉曉楓說:“無聰他們既然在畫上做文章,我們就不妨將計就計,殺個回馬槍。我有個想法,可能會讓你有些難辦。如果你真希望雪球不再往下滾,就需要把你的畫價降下來。就算不能改變當代藝術的整體狀況,至少也能給一部分人敲響警鍾。”
“我該怎麼做?”葉曉楓問他。
楊誌彬告訴葉曉楓,他的提議有兩個重點,其一,他會繼續撰文論證天價畫不過是資本運作的過程,跟藝術就算有關聯,關係也微乎其微。其二,他需要葉曉楓本人的密切配合。他提醒葉曉楓說,後者是至關重要的。
“你需要主動向大家說明,無聰五月送到拍賣會的那些畫隻不過是你的習作,是塗鴉之作,根本就不具備藝術價值。從側麵告訴大家,謊言已經接近尾聲,讓所有人認識到,無聰知道無法控製你了,決定拚死一搏,趁機把你所有的東西都拋出去。我知道這會讓你很為難,當然也不會強迫你。”說著話,楊誌彬望著葉曉楓的眼睛。
“隻要能夠找到合適的機會,我會這麼做的。”
“你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嗎?我的意思是,一旦你公開聲明這場遊戲的騙局,你這幾年所贏得的所有名望,可能都會毀於一旦。”
“我從沒有真正得到過什麼,反而遺失了太多,誌彬,你就放心大膽地擬訂計劃吧。”
這次談話之後,葉曉楓和楊誌彬很快就找到了一次機會。五月下旬,曇城某所藝術學院邀請葉曉楓出席演講,內容也是關於當代藝術的。活動將在大學的禮堂裏舉行,前來聽講座的師生們接踵摩肩地擠在一起,隊伍一直排到門外。
上午九點半,主持人簡單說了幾句之後,葉曉楓走上講台,看著演講稿,宣讀了當代藝術品的一些主要流派和重要畫家。十一時左右,講座已經接近尾聲,葉曉楓下麵所要闡述的,是他作品的範例,當幻燈片出現在他身後屏幕上的那一刻,葉曉楓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接下來,他仿佛回到自己作品第一次參拍的那一刻:他的心悸動不已,畢竟,當他指認屏幕上那些前不久才上拍的畫不過是幾幅塗鴉之後,他就不再是那個年輕有為的藝術家,而是一個沽名釣譽之徒。
葉曉楓朝台下掃了一眼,跟那些闊佬所不同的是,他們不是他作品的潛在購買者,也不是傳播宣傳者,然而那些單純的目光卻比任何時候都能打動他。他們期待的眼神讓他想到自己當年潛心創作作品時的情形,那時,他的內心還沒有被豺狼、藥片和女色所腐蝕麻痹,那時的他,眼神也跟台下的學生們一樣清澈。
在神聖的殿堂裏,他不能再當謊言的發聲器。想到這裏,葉曉楓重新抬起頭,用清晰洪亮的嗓音對台下的聽眾說:“老師和同學們,今天我有幸站在這個講台上,得益於你們長期的支持和信任。剛才我已經說過太多話,最後再占用大家一點兒時間,希望你們能把我的話聽完……”台下熱烈的掌聲把葉曉楓的話語打斷了,等到掌聲平息之後,葉曉楓接著說,“下麵,我給你們看的範例不是什麼藝術品,而是我用來警醒大家的教學工具。在我成名以前,我確實付出了很多,我和在座的各位一樣,有過要為藝術獻身的決心,有過虔誠姿態,並為此付諸行動。然而,那都是以前,那個理想主義者的步伐最終停滯下來,當太多誘惑擺在他麵前時,他誤入歧途,迷失了自己的本性,他用謊言代替了真理,用塗鴉褻瀆藝術這個神聖的殿堂,我有愧於大家的支持和信任,接下來,就讓我來說說整個事情的經過!”
又一陣掌聲把葉曉楓的話語湮沒了,這一次比上一次持續的時間更長,而台下也不時發出“葉老師真謙虛”、“葉老師很幽默很有文采”的聲音。
“我沒跟大家開玩笑,也沒有謙虛,故作姿態,你們隻要看看這些幻燈片,就知道今天站在你們麵前的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如果說他從前的畫還有那麼一點價值的話,今天他下麵給你們看的將是……”說到這裏,葉曉楓按捺住激動的情緒,因為接下來的這番話,即將切入正題。
在葉曉楓說出下麵的話以前,台下鴉雀無聲,因而他的呼吸也變得清晰可聞。他慶幸自己剛才的話奏效了。然而,就在葉曉楓開始醞釀接下來的詞彙以及謊言經過的同時,他仿佛看到自己又回到潮濕、破舊的房屋,小警察陰森森的笑容,朋友們遠去的背影,以及詩人滴血的手腕。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害怕過:他從前所看到的金錢雨此時已經變成了唾沫和憤恨的拳頭,他的身體也變成了遭人唾棄的墳墓。他的眼前一陣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