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外表的風光卻不能抵消內心的抑鬱狂躁。他永遠都會記得自己是如何卑躬屈膝的臣服在她的麵前,像應聲的蟲,諂媚的狗,也會記得她是如何對別的男人阿諛逢迎赴湯蹈火,而最重要的,是那次在蘇和鎮後山的小屋,他的膝蓋中槍。開槍的是他的情敵,一個從未與他正麵交鋒卻讓他仇恨嫉妒的男人。他的身體因此烙下殘疾。他的左腿瘸了。走路不再能昂首挺胸慨然瀟灑,而是一腳輕,一腳重。他花了很長時間來接受這樣狼狽的自己,時常都很介意別人打量他的目光。那時候,他才體會到,原來在阮家、在清雪麵前的委屈不得意,統統加起來,也比不過那一枚子彈造成的傷害。那是他畢生最大的仇。
又過了幾日。
阮心期的車停在清雪的寓所門口。那是一幢兩層的小樓。是酈都的老板提供給清雪暫居。無限期的。隻要她一天不離開歌舞廳,她都有這小樓的自主使用權。但她顯然很抵觸阮心期不請自來。她說,我今天休息,不去酈都,亦無暇應酬你。
阮心期笑道,我路過而已,順道來看看你,何必這樣緊張。
那你現在看過了,是不是可以離開呢?我一會兒還有很重要的客人。
是誰?
我需要告訴你麼?
當然,不需要。
可我就算說給你聽也無妨。清雪緊了緊身上的袍子,抄著手,雙眉一挑,莞爾道,反正這個人你也認識。
蕭景陵?
唔。你的記性不錯。清雪撥弄著手指甲,我們就快結婚了。說起來你也算是半個媒人,當初要不是你告密,我也沒有機會與他患難見真情了。
阮心期瞪著眼,皮笑肉不笑,說,那我應該恭喜你。嗬,謝謝。不客氣,到時別忘了送我一張喜帖。當然不會少了你。那我不打擾了,改天見。慢走,不送。附帶的,還朝那背影狠狠的淬了一口。呸。然後才漸漸憂慮起來。
畢竟紙包不住火。謊言就是謊言。
盡管清雪的確邀了蕭景陵前來一敘,但她很清楚,蕭景陵從未對她動心,有的隻是感激或情誼,甚至憐憫。從前的她,出身清白,知書識理,卻也不能俘獲他。而現在的她滿麵風塵,賣弄姿色,就更加沒了勝算。這或許就是天意吧。好比當初逃亡的時候,天意讓他們遇上風暴,彼此分開,失去了栽培感情最佳的時機。於是她能夠得到的就隻剩下一麵擋箭牌。利用這莫須有的感情抵抗外敵入侵。因為相對於她的失勢,阮心期則更加可怕。他終日糾纏,每晚都在酈都,指定要她陪酒,還硬是要送她回家,嘴上稱大家是故友是親人,是出於關心,亦可敘舊,但那無常的喜怒,偏激的言辭,竟是猙獰得可怕。如果將以前的阮心期看作狡詐奸邪的小鬼,那麼,現在的他,似乎就是暴躁凶悍的魔了。
【一石二鳥】
約定的時間,在下午三點。清雪仔細的打理了妝容,從午後開始,就一分一秒的數著時間走。她迫不及待。
甚至沒有想到蕭景陵會同意她的邀約。哪怕已經到了兩點一刻,仍是惶恐,害怕對方臨陣卸甲。
那是因為她的卑微。
她在自己仰慕愛戀又癡迷的男子麵前,像一枝楊柳,垂著,總是抬不起頭。她曾遭受的拒絕和冷落太多,她忘不了從前的蕭景陵是如何倨傲,高高在上。就算她曾經為了救他而不顧一切,但那場風波就像夢一樣,迅速又淩亂,她還沒有來得及把握住,就已經煙消雲散。
也許是時間改變了各自的立場,也許是遭遇磨平了他們曾經鋒利的棱角。誰都可以感受到,當重逢不斷的發生,往日的舊麵孔,帶著深深淺淺的恩怨再次出現,他們,似乎都有了不同的轉變。而惟一不變的,隻有光陰的流逝,和不曾安定的時局。
兩點五十分。
蕭景陵走過玉器行的門口,他已經能夠望見清雪住的小樓房陽台上那一棵富貴竹。他微微一笑,加快了步子。
這時,小樓房的大門開了。
清雪在三名男子的簇擁下踉踉蹌蹌走了出來。那陣勢好像極為不友好。蕭景陵仔細地看,發現清雪的手是反綁的,皺巴巴的表情帶著哭腔,他心想不妙,趕緊追上去,那些人卻將清雪硬塞進了一輛破破爛爛的老爺車裏麵。
蕭景陵隻好追著車跑。累得直喘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