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3)

劉新章這輩子最大的悲傷,就是他在塔爾拉認識了秋琴,和秋琴發生的情感糾葛了。人最容易受傷害的就是情感了,劉新章和秋琴情感的前前後後,受傷最重的是劉新章,多年以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劉新章一想到秋琴,心還在隱隱作痛……

那年秋琴死的時候,正是中秋節。

那天刮過一陣兒溫暖的秋風,風從大漠深處帶來了種非常好聞的氣味,除過秋天莊稼成熟的味道,最濃烈的是彌漫在漠野上空的節日氣氛裏的酒香。塔爾拉的人被這種香味熏出了滿臉的紅光。秋琴在這樣的氣氛裏很自然的排擠出肚子裏懷了整整十個月的嬰兒,然後把自己掛在了胡楊林中那棵最不起眼的沙棗樹上。

那天是中秋節,劉新章陪著結婚差一天就滿一年的妻子紅柳,回塔爾拉和妻子全家過團圓節。全家人圍滿一桌豐盛的團圓飯,那種氣氛暫時叫人還想不起別的事情,尤其是叫人傷感的人和事來。酒過三巡,大家都已經臉紅脖子粗的時候,秋琴的弟弟秋生一腳踹開門,帶來一股風衝了進來。風在酒桌上盤旋了一陣兒方才停住,劉新章就聞到了那種熟悉的能令人陶醉的氣息。

根明叔的反應是靈敏的,他呼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直盯著秋生的眼睛。秋生就更加惶恐不安,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根明叔是劉新章妻子的老爹,但劉新章一直把他叫叔。就是劉新章和妻子紅柳結婚那天,劉新章叫慣了口還是把他的嶽父叫叔,被妻子瞪了好幾眼,可根明叔卻哈哈笑著說叫叔好,叫叔習慣聽著親切。

秋生站在門口,臉紅得像暖暖的秋陽一樣,不是喝過酒的那種樣子。

“我姐上吊了!”秋生說。

首先是根明叔被這句話擊得站立不穩,搖晃了幾下,重重地跌回到椅子上。

一束斜陽紅紅的從秋生身體四周鑽進了屋子,很破碎的灑在了地上,也有一些灑在冒著熱氣的菜肴上,各種菜肴顯得異常輝煌。

劉新章的反應有點過份誇張,他說出的話也會叫人生疑。劉新章隻說了句“她怎麼會上吊呢”,這句話好不容易打破了沉悶的空氣,卻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反感。尤其是劉新章妻子紅柳的反應,她狠狠地在桌子下麵踢了劉新章一腳,她的尖頭皮鞋剛好踢到了他的小腿骨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但他沒敢再說什麼。

“在什麼地方?”過了會,根明叔才有氣無力地問了句。

秋生的回答有些吃力,但大家都能聽清楚。

秋琴上吊是在那片塔爾拉人都熟悉也很崇敬的軍息林。

軍息林就是第一批開墾塔爾拉的老軍墾們作古後的墓地。

那是一片不太大的,由胡楊和紅柳夾雜著生長在一起的特殊的樹林。

大家趕到軍息林的時候,秋琴直直地掛在那棵軀幹彎曲的沙棗樹上,周圍已經圍了一圈塔爾拉的人,其中就有為秋琴接生的青婆。青婆懷裏還抱著一個破布包裹著的嬰兒,那是秋琴剛生下來的孩子。

根明叔的出現,使圍觀的人很自覺地往後退了退。

劉新章和妻子或者更多的人,根本不敢去看死了的秋琴。大家站立的方向是秋琴的側背後,筆直的秋琴被秋天的夕陽投下的陰影不太完整的印在沙土地上,因為夕陽被稀薄的胡楊樹葉撕扯得殘缺不全,秋琴的影子也就殘缺不全,她的影子所占據的那個地方成為人群中的一個缺口,沒人承擔影子那塊空洞的地方,那裏就像一個空洞的門,從這個門裏,顯示了裏麵的一切。

那是秋琴的一生。

根明叔就站在了秋琴的一半影子裏,他的臉上一半紅一半黑,夕陽燒著他一隻明亮的眼睛,發出奇異的有點嚇人的光,那種光致使大家不敢看他的眼睛,當時可能都傻了,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隻有看著根明叔,想看他怎麼辦。

“為啥不放下來?狗日的看什麼看?”根明叔愣了一陣兒,才吼了這麼一句。

人們不好意思地被根明叔一吼,都往後退,沒一人上前。

這就是秋琴,掛在沙棗樹上很現實的秋琴!

劉新章望著眼前的一切,還能說什麼呢?他毫不猶豫地向秋琴走去。所有好聞的和不好聞的氣味劉新章都聞不到了,看到秋琴掛在樹上的那一瞬間,他的感覺已經麻木了。如果那棵樹上掛的是別人,劉新章想他也會後退的,他也怕死人,可那裏掛著的是秋琴,他就得走向她,他沒法怕她是死人,他隻知道前麵就是秋琴,他就應該走向秋琴。

紅柳的目光一直跟劉新章,她的目光中所有的情感波瀾都一覽無遺:有傷,有痛,有怨……但劉新章沒有注意到,所有旁觀的人也沒有人去注意她目光裏的色彩,在這種時候,直直地掛在樹上的秋琴是眾人所有目光的聚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