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安一聽,愣了愣,隨即一股熱熱的東西從心底湧了上來,硬從眼眶裏發泄了出來,他當時真真感覺到了自己的雙眼在冬季的寒流裏冒著熱氣。他當時想對指導員說句什麼,但一時又說不出來。呂建疆看著林平安的樣子,笑了笑,說:“快去那麵集合,我們要上車了。”
林平安就跟著呂建疆到了三中隊。
林平安分到了三班,同時分到三班的新兵還有周勝利和楊樹明。一個班裏有三個新兵,林平安就覺得不會孤單了,要不然老兵太多,隻一個新兵的話,他真不知道該怎麼和老兵們相處,想說句新兵的傻話也沒個人聽呢。
三班長是甘肅人,說話鼻音很重,分完新兵後隊列一解散,就開了個班務會,他對三個新兵今後的工作提出了許多要求。
林平安把班長的這些要求同新兵連作了比較,他發現有許多不一樣的地方。班長講完後問大家有什麼不明白的時候,林平安就提了出來。他問班長怎麼每天隻訓練半天?新兵連每天都是全天訓練的。
三班長愣了一下,以前從沒有出現過新兵一來就發言的,並且發現這個臉膛黑乎乎的新兵提了這麼一個傻問題,就把眼一瞪:
“這裏不是新兵連,你如果覺得訓練太少,可以再回新兵連去。”
林平安就不敢吭氣了。新兵連的生活他算是領教過了,每天早上起床號響之前,就得提前起來整理內務,不然被子就疊不成豆腐塊,拿不上內務衛生流動紅旗,還得挨班長的訓。一到起床號吹響,出操、洗漱、吃飯、訓練,就連成一條線了,根本沒有空閑的時間,現在每天要空上半天不訓練,他在心理上一下子卻接受不了,忍不住就問了,沒想到問的方式有問題,惹班長生氣了,林平安心裏不是個味,心想著以後說話一定要注意。
新兵到中隊後休息一天,熟悉中隊的情況。
林平安趴在床鋪上,給他姐寫信,他在信中沒寫自己直到新兵連結束了,走隊列還同手同腳,隻寫他已經分到了連隊,是新兵連的指導員把他要到三中隊的,他沒寫當時分兵時的情形,他怕姐為他難為情。在信中他還寫了一些中隊比新兵連怎麼怎麼好的話,反正是一切都好,告訴他姐不要操心他。最後他給他姐寫了些問候的話,為了顯示出自己已經是軍人和以前不一樣了,說等發了津貼費,就寄回去給姐買件好衣服穿。
林平安寫字慢,等他把信寫完,新兵周勝利已經把全班老兵們的床單都洗完了。楊樹明也搬運了夠燒一個禮拜的煤(塔爾拉的三月晚上還得生爐子),還把那兩個不太大的窗戶玻璃擦得很明淨。林平安找了找也沒有可幹的活了,心想著班裏共三個新兵就他一人沒有幹活,怕老兵們對他印象不好,到處找活幹,最後實在找不到,就從每個老兵的床下麵找出他們的膠鞋來,用涼水洗了。林平安洗完膠鞋時,手凍得都麻木了,搓了半天,放到肚子上暖了好長時間,才慢慢有些知覺了。不管怎麼說,他也算幹了活了,他心裏才覺得踏實些。
第二天早上出早操時,問題就出來了,三班除三個新兵外,其他老兵全穿著笨重的大頭鞋,因為膠鞋沒有幹。全中隊的隊列裏不但有種沉悶的腳步聲,而且步伐不整齊,影響了早操內容,收操的時候,中隊長在隊列前點名批評了三班。
解散後,三班長吊著個臉,回到班裏就開始訓林平安,說林平安看上去除過臉黑點外,一點都不傻,怎麼幹下了這等傻事,成心讓三班在會中隊麵前丟臉!
林平安被訓得兩眼濕濕的,心裏特別委屈,自己本想做點好事的,誰知壞了全班的名譽,他的心裏就很難受,任班長訓著,他卻沒有解釋一句。
B2
那時候,因為有了秋琴的緣故,劉新章喜歡上了每日在荒灘上放羊的日子,他和秋琴在荒灘上嬉戲,隨意交談的情景成了他那一段記憶中最溫馨的片段。
劉新章是在和秋琴的感情日益加深的時候認識根明叔的。
第一次見到根明叔,是在一個隻有春風卻不見春天景象的日子裏。
那時候,劉新章不再放羊,已調到後勤班當了班長。那天他和戰友們趕著牛車去很遠的荒漠裏打柴禾,荒漠裏有很多土沙包,裏麵全是柴禾,無論刨開哪個土沙包都可以刨出很多梭梭和紅柳根。在幹燥的荒野裏,他們把禿山包刨得麵目全非。在塵土飛揚中們很賣力地挖出了一大堆梭梭和紅柳根,裝滿了幾牛車後,他們都已經成了土人了。趕著牛車往回走時,意外的事情發生了,他們迷路了。
迷路的經曆,那種無可奈何極其焦急的心態,別人肯定無法體會到。荒漠裏似乎有一種被壓抑的混亂空氣,一種被壓製著的陰謀就要爆發似的。仿佛有種要爆炸的東西需要十分細微的細節安排,某種細微而又全無準備、完全不可預見的東西。這種帶有幻想狀態的既允許人們置身於一個未知的事件之中又要叫人們像先知一樣保持冷靜,在這種狀態中那尚未可知的小小細節開始模糊而又執著地往一起凝聚,形成怪異的晶體一樣的顆粒,像冬天窗戶玻璃上結的霜,那些霜樣的晶體顯得那麼怪誕,徹底得無拘無束,一個勁地在劉新章他們的腦子裏擴散,然而客觀存在著的命運卻要由最嚴酷的自然法則操縱,而他們此時的心態也是一樣,他們要服從一些不可抗拒的規律,要服從自然界說不清道不明的方向的支配。這是他們從來沒有經曆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