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我可已經吩咐預備茶炊了。我不喜歡喝茶,說實話:這種飲料花錢太多了,而且糖價也漲得要命!不要茶炊啦!普羅什卡!把麵包幹兒拿給馬芙拉,聽好:讓她放到以前的地方,噢,不,給我拿到這兒,我親自送回去。先生,再見,祝您身體健康,信請帶給民政廳長。對!他會照辦的,他是我的老朋友啦。當然!我們還是小時候的朋友呢!”

這個怪物,這個縮成一團的老頭子就這樣把乞乞科夫送出了院子,緊接著,他就讓人鎖上了大門,之後到各個倉房轉了一圈,看看更夫們是否都在各自的崗位上,每個地方的更夫都在那裏,因為沒有生鐵板,他們就用木棍敲著空桶;最後他又去廚房去看了一下,在廚房裏他借口嚐嚐下人的飯菜,吃了一頓飽飽的菜湯和稀粥,又把大家罵了一頓,罵大家全都偷他的東西並且品行不端,然後就回到自己屋裏了。一人在屋子裏,他甚至想到了應該怎樣來報答來客的這種無與倫比的慷慨。他想:“我送給他一塊懷表吧,銀殼的,這可是一塊好表,不是什麼鋅銅合金殼或者青銅殼,雖然機件壞了一點兒,他會去修好的。他人還年輕,需要一塊懷表去討未婚妻的歡心!噢,等等,”他略加考慮之後,又想道,“最好等我死了,我在遺囑裏留給他,這樣可以讓他悼念我。”

可是我們的主人公就算沒有得到懷表,心裏也是非常愉快的。這次意外的收獲簡直是白撿的。事實上,不止是死農奴,還有逃跑的農奴,加在一起足有兩百多!雖然,快到潑留希金莊子的時候,他已經預感到此行會有收獲,但結果是這麼有利可圖,這可是萬萬沒有預想到的。路上的他喜笑顏開,吹了一陣口哨,把手放在嘴邊像吹喇叭一樣吹了一會兒,後來還唱了一首歌,這歌唱得如此不凡,以致謝裏凡聽著也輕輕晃了晃腦袋,說了一句:“聽啊,老爺可真會唱啊!”

他們駛近市區時,暮色四合。地上的影子模糊不清,連各種東西本身也好像模糊了起來。攔路杆上的紅白相間的顏色也已經模糊不清了。哨兵的胡子好像挪上了前額,高高地掛在了兩眼之上,鼻子呢,好像從來就沒有長過。不斷的顛簸和轟隆的響聲提醒乞乞科夫馬車已駛在石鋪公路上了。路燈還沒有亮,有些房子的窗子已經開始發出光亮,街頭巷尾出現了各個城市在這種時刻必然出現的一些場麵和對話聲:城市裏通常都會有的許多馬車夫、大兵、各種傭工和一些特別的人物——圍著紅披肩、隻穿著鞋沒有穿長筒襪的女士在十字路口像蝙蝠一樣往來走動。乞乞科夫沒有看到這些人,甚至也沒有看到許多拿著手杖的長得精瘦的官吏——他們大概是從市郊散步回來,正在往家裏走。偶爾有一些像是女人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不是:“你胡說,混蛋!我從來也沒有允許他對我動手動腳過!”就是:“無禮的家夥,不用耍賴了,到警察局去,我讓你看看我的厲害!”總之,全是這一些話。一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看完演出劇,腦海裏正縈繞著西班牙的街道、夜色和懷抱著吉他的卷發美人兒,這些話會讓他更加地想入非非。他的腦袋裏什麼樣的胡思亂想沒有呢!他一無所動,竟又到席勒那兒做起客來了——但突然,一陣可咒的話音像霹靂一樣把他驚醒,他看到自己又落回到地上,甚至落到了幹草廣場,或者落到了小酒館旁邊,平平淡淡的生活又在他眼前賣弄起風騷來。

馬車最終像掉進坑裏似的狠狠顛了一下,駛進了旅店的大門,乞乞科夫受到了彼得盧什卡的迎接。彼得盧什卡一手捏著自己衣服的兩襟——他不喜歡敞開衣襟,另一隻手扶著乞乞科夫下了馬車。店小二手裏擎著蠟燭、肩上搭著大餐巾跑了出來。主人歸來,彼得盧什卡是否高興就不得而知了,他同謝裏凡交換了一個眼色,一貫嚴肅的臉上好像露出了一絲笑容。店小二用蠟燭照著樓梯說:“您這次出去的時間可是很長啊。”

“是的,”乞乞科夫踏上樓梯說,“你怎麼樣?”

店小二彎腰說:“托您的福,昨天來了一個中尉,住進了十六號房間。”

“中尉?”

“從梁讚來的中尉,是幾匹棗紅馬拉車。”

“好,好,以後也要好好幹!”乞乞科夫說完,走到自己的房間。走過穿堂時,他皺了皺鼻子,對彼得盧什卡說:“你起碼也該開開窗戶呀!”

“我開過。”彼得盧什卡撒了一個謊。老爺也知道他在撒謊,可是他已不想跟彼得盧什卡浪費口舌了。經過旅途的顛簸,他感到十分疲倦。他隻要了一個乳豬,草草吃了晚飯,就立刻脫了衣裳,鑽進被窩裏美美地進入夢鄉,他入睡快得出奇,隻有那些不怕跳蚤咬又不受痔瘡之苦而且沒有多少智力的幸運兒才能這麼快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