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錯誤,”彼圖赫接過話頭說道,“不是錯誤。您先試試這午飯味道,然後再來評價是不是錯誤吧。請。”他拉著乞乞科夫的手,帶著他走進屋去。乞乞科夫謙讓著,進門時特意側著身子,目的是想讓主人能夠和他一起進去。這可真是多此一舉:主人想進也進不去,何況主人這時也不在他身邊了。隻聽到他在院子裏喊道:“大福馬是怎麼回事?怎麼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糊塗的葉梅利揚,快往傻廚子那裏跑一趟,叮囑他快點把那條鱘魚給收拾出來。魚的精液、魚籽、內髒和鯿魚做個湯,鯽魚要帶汁的。哦,還有蝦、蝦!呆子小福馬,你把蝦放在什麼地方了?我問你,蝦,蝦呢?”院子裏久久地響著“蝦,蝦”的叫聲。“唉,主人正忙乎得不可開交呢。”乞乞科夫坐到圈椅上,觀察著牆角兒和牆壁說。“瞧,我來啦。”主人說罷,走進了屋,後麵跟著兩個穿著夏季長禮服的少年。這兩個少年長得像柳條一樣細挑,卻比他們的父親高出足足有一俄尺。

“這是我的兩個兒子,現在正在市裏上中學,這時候回來過節……尼古拉沙,你陪著客人。亞曆薩沙,你跟我走。”剛說完,主人就又不見了。乞乞科夫跟尼古拉沙聊起來。尼古拉沙很健談。他告訴乞乞科夫,他們學校的老師教的不是很好,誰的媽媽寄過來的禮物多,誰就受到老師的偏愛;說有個因格曼蘭驃騎兵團就駐紮在市區;說驃騎兵團大尉韋特維茨基騎的馬比團長的馬還好,而少尉弗茲葉姆采夫的馬術比他好很多。“令尊的莊園現在情況怎樣?”

“抵押出去了。”爸爸自己說道,這時候他又回到了客廳裏,“被抵押出去了。”

乞乞科夫隻是像人們似乎看到事成定局而自己卻再沒有了希望,將一無所獲時那樣動了一下嘴唇。“為什麼要抵押出去呢?”他接著問道。

“是這麼一回事。別人都去抵押了,我又怎麼能落在其他人後邊呢?大家都說合適嘛。而且我一直都住在這裏,這回讓我到莫斯科去住住看。”

“蠢貨,蠢貨!”乞乞科夫在心中暗自想道:“自己把家敗了,還把孩子也養成敗家子。這個土包子,要知道在鄉下住著有多好。”

“我知道您現在想什麼呢。”彼圖赫說。

“我想什麼呢?”乞乞科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您一定是在想:‘這個彼圖赫真混,叫我過來吃午飯,可是午飯到現在還沒見著影兒。’馬上就要好了,我最尊敬的客人。俗話說得好,等不到剪了短發的姑娘梳上辮兒就會好。”

“爸爸,普拉東·米哈雷奇來了。”亞曆薩沙看了眼窗外說,“他騎著他那匹棗紅色的馬。”尼古拉沙把身體探到窗上接過來說:“亞曆薩沙,你認為我們的深灰馬會比它差嗎?”

“差倒是一點兒都不差,不過我們深灰馬的步態比不上它。”

正在這兄弟倆討論著棗紅馬和深灰馬哪一匹會更優勝的問題時,一位帥氣的男子走進了屋,隻見他身材勻稱,有著金黃色的漂亮的卷發,烏黑的眼睛。一隻樣子挺嚇人的獅子狗叮叮當當地搖晃著脖子上戴的鈴鐺跟著進來。“吃過午飯了嗎?”胖主人問道。

“吃過了。”來人回答道。

“這麼說您是過來取笑我的?”彼圖赫有些生氣地說,“您吃過午飯了再來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

“但是,彼得·彼得羅維奇,”客人笑了笑說,“有一點能讓您覺得高興,事實上我午飯沒有吃什麼,因為我根本沒有食欲。”

“撈了有很多的魚呢,您要是看到有多好呀!那麼大的一條鱘魚光臨啦!鯽魚更是多得數不過來。”

“聽您這樣說都讓人羨慕,”客人說,“請告訴我怎樣能做到像您那麼快樂呢。”

“有什麼可煩惱的呢?算了吧!”主人說。

“有什麼可煩惱的?因為煩悶唄!”

“您吃得太少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您要是飽飽吃上一頓午飯試試。煩悶是人們最近才發現的。從前誰煩悶過。”

“別說大話啦!好像您從來就沒有煩悶過一樣。”

“我從來沒有煩悶過!而且我也不知道什麼是煩悶,甚至都沒有時間去煩悶。每天清晨醒過來——先是喝茶,然後等著管家來找我,之後就去撈魚,接著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午飯之後還沒來得及打個呼嚕,又該吃晚飯了。晚飯之後,廚子們又過來了——還要叮囑明天午飯要吃什麼。哪裏有時候煩悶呢!”

就在他們談論的時候,乞乞科夫一直在仔細觀察著來客。普拉東·米哈雷奇·普拉托諾夫身上兼有阿喀琉斯和帕裏斯這兩位世界文學史上都有較高地位之人的特點。我認為他全麵含有這部小說的優點:勻稱、結實、英俊、略帶著譏諷神情的優雅笑容好似更增添了他的美貌。可是,就算這樣,他卻依然有些呆板和疲倦。歡快、悲傷和激動都沒能在他那嬌嫩的臉上刻上皺紋,卻也沒為在他的臉上增添生機。“說句實話,請恕我直言,”乞乞科夫說,“我也實在不能理解,像您這樣相貌堂堂怎麼也會煩悶呢。當然如果是沒錢花或者是受到其他人排擠另當別論,一些人有時候甚至都想把人置於死地呢。”

“但問題是你說的這類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過,”普拉托諾夫說,“您相信嗎,有時我倒真希望能發生一兩件這樣的事情,發生一件可以讓人惶恐不安的事情。嗬嗬,哪怕是誰來惹我發火呢!可是沒有!最後的就隻能煩悶了。”

“我不明白。不過要是您的地不夠種或者農奴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