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術卻說:“人心難測,也許從我們離開劄達蘭部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明白了,劄木合與你,再不是兄弟了。”博爾術猜中了他的內心。

成吉思汗並不否認,他那深邃的眼神聚斂精光,良久才穩穩地說:“我早就知道,風平浪靜的日子不會太久遠。有朝一日,也許我真的要跟劄木合麵對麵站著,各自拿起武器,把一切恩怨全部了結。但是當下之計,我隻能選擇忍耐避讓。”

博爾術心內很是敬仰成吉思汗的隱忍與豁達,他承諾說:“放心吧,你所希望達成的,我都會盡力幫你守護。合撒兒脾氣直,受不了窩囊氣,我一定會好好勸勸他,讓他明白以大局為重的道理。至於其他的部眾,我也會教導他們,要與劄達蘭部友好相處,切不可發生破壞盟約的導火事件。”

“如今不用我來吩咐,你已都明白我的決定。”成吉思汗拍拍博爾術的肩,很感動地致謝說,“有你在我身邊忠誠地陪伴,我堅信,不管曆經多少艱難,咱們都能平安度過。博爾術,辛苦你了。”

博爾術與他對視微笑,無再多言語。從年少時兩人一同追回被盜走的馬匹那一刻,他就認定了鐵木真這個朋友。他們秉承著一樣的信念:“一天是朋友,永遠都是朋友。”鐵木真對劄木合的仁慈,恰恰也使他更加堅信,跟了鐵木真打天下,是畢生所做的最正確之決定,永不後悔。

……

提起劄木合,祖父講述的口吻發生了改變,我聽得出來。不同於以往平靜的語調,他帶著一些憐憫和珍惜,緩緩訴於我說:“幼年我第一次遇到劄木合的時候,我們在溪邊打了一架,他的勁頭兒可真大,一點兒都不饒人。那時候多好啊,誰也沒有一點兒私心,說出永遠相愛相信的誓言之時,也是那般歡喜與忠誠——可誰能想到遙遠的以後呢?以後,他親手打拚了自己的天下,又親手將自己的江山轉贈予我。”

我不讚同地問:“怎能算是轉贈呢?您為何幫他往臉上貼金?明明是他輸給了您!”

祖父苦笑說:“是啊,他輸了。而我贏了。”

“是的,您贏了,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劄木合小肚雞腸背叛兄弟,那是他應得的下場!”我覺得大快人心。

祖父卻顯得惆悵,他喃喃說:“有時候我會想,輸贏究竟有何區別?我得到了什麼呢?”

“得到了這廣闊的江山,以及千千萬萬愛戴您的子民呀!普天之下,還有比這更光榮的事嗎?您是成吉思汗!偉大的成吉思汗啊!”

祖父又笑,這次笑容開朗許多,他伸手撫摸我的頭發,目光眺望著遙遠的山巒,悠悠地說:“你不懂劄木合,忽必烈,很多人都不懂他。他是一個有能力的人,隻是太驕傲了。”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想當英雄,就要輸得起。”在這一點上,我的看法與合撒兒爺爺極為相似,劄木合那種背叛兄弟挑起戰爭的人,有什麼好憐惜?然而我們終究無法理解祖父,他對劄木合的情誼,即便是隔著戰爭與死亡,始終也還是未能完全消蹤。

祖父忽然問我:“忽必烈,你知道劄木合葬在何處嗎?”

“孫兒不知。”

祖父的手指向遠方,告訴我說:“我親手將他葬在了布爾罕山的最高處,那裏能看得到一切……你不知道,他這個人最怕矮人一等,現在好了,他站在最高的地方,時刻能看得到這江山——我與他共同打下來的江山。”

不知為何,聽了祖父的這番話,我忽然也心軟下來了,開始有點兒同情劄木合,甚至覺得他很可憐。

越來越自卑的劄木合,定是不甘於屈服於成吉思汗之下,才招惹了殺身之禍吧?我雖知曉他早早死去,卻不明其中緣由。而祖父對這段可歌可泣的往事,記得清清楚楚。在他的講述之中,我仿佛親身回到了往昔的戰場,見證了這對兄弟從結盟到分裂,從分裂到情絕的過程。

事實上,在鐵木真當了成吉思汗的初期,劄木合還是非常理智的,他所秉承的念頭跟成吉思汗相同,便是:“既不犯我,便不為敵。”

然而誰都沒料到,成吉思汗與博爾術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而這件事成了劄木合與成吉思汗之間生仇的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