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縱能指揮千軍萬馬,卻獨獨處理不好這一樁為難之事。他心內憂愁與煩惱著與孛兒帖的冷戰,與術赤的冷戰,這都是刻在他身上看不見的傷痕。雖然術赤不是他的孩子,他卻養了這孩子十幾年!雖然孛兒帖心中存著赤列格兒,她卻仍然是他的妻子,是他曾經珍愛過的女人!……自從德撒蘭離開之後,孛兒帖的身子每每抱恙,成吉思汗常常去看她,每次相見,卻都隻迎來她幽怨的哀傷。他心疼於她的這副模樣,又沒辦法對她服軟道歉,唯一能做的,就是忙於煩瑣的工作,每天讓自己一頭紮進國事之中。
他能怎麼辦呢,如果命裏該有這一劫數,他就隻能忍耐和接受,由著長生天來擺布——仿佛在離散的傷痛之前,他脫胎換骨,再不是那個敢於同命運抗爭的、手握凝血的生殺掌控者。
……
與十二部聯盟的戰爭結束之後,成吉思汗率領的蒙古部卻並非就此太平,除了劄木合之外,另一個讓他心存顧忌的人,就是脫斡鄰勒王汗的兒子桑昆。成吉思汗知道桑昆一向不服自己,為了能與桑昆修好,他曾建議讓自己的長子術赤娶桑昆的妹妹。這事脫斡鄰勒王汗很是讚同,卻遭到了桑昆的強烈反對,桑昆以術赤並非成吉思汗親生血脈為由拒絕。於是這親事終究還是作罷,雙方仍未能結成親家,桑昆與成吉思汗之間,也依舊是水火難容。
一轉眼德撒蘭離開將滿三年,成吉思汗看著日漸長大的二女兒豁真別乞也慢慢出落成漂亮的少女,長著標準的弘吉剌美人兒臉,雖比德撒蘭稍遜一籌,卻也是百裏挑一的佳人。他思前想後,覺得與桑昆之間的隔閡還是得盡快化解,於是就派人去向桑昆示好,說願意將女兒豁真別乞嫁給他的兒子禿撒合。
孛兒帖此前聽說過禿撒合的為人,據言他殺人不眨眼,比他的父親桑昆還要狠毒,而且心胸狹窄。他曾因妻子跟部下多說了幾句話,就不問緣由把他們兩人一並處死,這若是將豁真別乞許配過去,豈不是等於把女兒送進火坑?於是她就請求成吉思汗:“我聽說桑昆的兒子品性惡劣,又已經有了好幾個妻室,豁真嫁去了定要受欺負,我們也跟著擔驚受怕,所以大汗,您能不能放棄和親的想法,莫讓豁真嫁去受苦?”
成吉思汗有些惱怒,斥責她說:“你整日嬌縱女兒,根本不懂大局!從前我說把德撒蘭許配出去,你就給過我臉色看。現在好了,德撒蘭不在了,讓豁真嫁過去,你反倒又一肚子意見,你到底是想如何?”
孛兒帖心中也惱火,同他辯解:“你不提德撒蘭還好,你一提她,我倒想起她的話來了,難怪她恨你!”
“好端端的你又說什麼渾話?德撒蘭走都走了幾年,還提她做什麼!”
孛兒帖冷眼看他:“她走是走了,但她的話我一直記得!”
“她說了我什麼話,你倒是述來!”
孛兒帖索性不管不顧,如實地說:“她說你根本沒把她當過女兒,隻是部族間利益的工具!如此看來,果真被她說對了,你幾時在意過兒女的幸福?你滿腦子都是自己的野心,滿腦子都是統一大業!那我們呢?我們有什麼緊要?你拚來拚去,都是為的誰?”
“你!你——”成吉思汗望著孛兒帖怨怒的臉,知道她心中恨意還是未能消退,忽然就失去了爭吵的欲望,疲倦地揮揮手,“你走吧。”
“那豁真呢?豁真怎麼辦?你已經毀了我一個女兒!若是豁真嫁過去受了委屈有個三長兩短,誰來負責任!”孛兒帖不放過他。
成吉思汗無奈地允她:“好,不嫁了,不嫁了,你走吧!”
孛兒帖怔著,半晌追問:“當真?”
“當真。”成吉思汗仰頭歎了口氣,憔悴地說,“孛兒帖,我們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彼此埋怨?”
孛兒帖不答他的話,事實上她心中也不好過,她很快地離開了成吉思汗的大帳。這一邊,他們二人吵了一架,成吉思汗終於想通了,他比誰都清楚桑昆一家人的脾性,也知道女兒嫁去了不會有好日子過,所以放棄讓豁真別乞嫁去克烈部的打算;但另一邊,他此前派出去的使者快馬加鞭,已經順利抵達了克烈部,熱情地轉達了他的意思,說出了要和親的想法。
桑昆本還是不答應,但他的兒子禿撒合很歡喜,因為知道豁真是個美人兒,能多這麼一個女子為妻,好色的他欣然同意。脫斡鄰勒王汗也勸桑昆答應,畢竟成吉思汗的力量一天天壯大起來,結成親家比當敵人可穩妥得多。在父親與兒子的勸說下,桑昆這次終於沒拒絕,勉為其難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