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從他急切的表情上,意識到發生了大事,就問:“到底怎麼了?先如實說來!”

父親於是明言稟告:“母後突患重疾,大家都束手無策,她現在昏昏沉沉的,嘴裏邊一直說胡話!”

原來是祖母孛兒帖病重,怪不得父親這般匆忙!我心裏吃了一驚,抬頭看祖父臉色也是忽然一沉,大家不再多語,快馬加鞭地很快回到了行宮。

“孛兒帖!孛兒帖!”祖父邁入祖母的帳中,立刻開始呼喚她的名字。

我也跟隨父親拖雷進了帳內,見伯父與姑姑們都憂心忡忡地守在祖母榻前。祖母躺著,臉色非常黯然,眼睛是閉著的,嘴裏卻哆哆嗦嗦的,不知在叫喊些什麼,偶爾還突然抖動雙手,像是要抓住空中的什麼東西,但什麼都沒有抓到,依舊是兩手空空。

祖父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裏,希望借此給她一點兒力量,他附在她的臉頰邊呼喚她:“孛兒帖,醒來,孛兒帖,我來了!”

終於,我們看見祖母睜開了眼睛,病人應該都有渾濁的眼神,但我卻看得分明,她的眼睛依舊是晶亮的,不像六十多歲的老人。她望著祖父,近在眼前的成吉思汗,她跟隨了四五十年的男人,忽然皺起了眉頭。她說出讓所有人聽見都覺得心酸的話:“我至死都不想原諒你!”

祖父覺得難為情,因為當著全家人的麵被她憎恨,但是她在病中呢,他不好與她計較,就安撫她說:“好了,孛兒帖,你乖乖躺著,沒事的,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我好不起來了!今天你又去看合答安了,是不是?”祖母苦笑,像是報複一樣盯著他的眼睛說:“不會一直特別的……今天這樣的日子……我若此時此刻死了,就與她的忌日相同,你倒是現在告訴我,往後每年的這一天,你要先去祭拜誰?”

祖父語塞,比之第一句話,這一段更叫他聽著不適。然而祖母哪裏管這許多?合答安的存在,一直堵得她心慌,這件事她憋屈了太多年。曾與赤列格兒一起生活的那兩年,使她沒有辦法對成吉思汗有半句怨言,她活得像個理屈詞窮的影子。現在年華逝去,容顏也已經蒼老,身邊兒孫成群,愛與恨本都該變淡了,她卻越來越頑固地想起往日的傷痕。

在昏過去之前,她緊緊地抓住祖父的手,指甲掐入他的肉裏,我在不遠處瞧了個一清二楚。

當然,這一天我的祖母孛兒帖並沒有去世,她隻是病了,很快得到了良好的醫治,慢慢好轉起來。而祖父與她之間的恩怨,再也沒有機會化解。

……

留在成吉思汗身畔的日子,對合答安來說,每一天都是值得銘記的。在她與他度過的日子裏,河山都被她用眼睛描成了畫卷,在心中一一鋪展開來:額爾古納河的日出、草原上如練的河流、朝陽時候粉色的雲朵、暮色中深淺不一的霞光,這一切的一切,全都張開懷抱向她走來。她貪戀與成吉思汗在一起的日日夜夜,縱然有孛兒帖的怨恨、其他妃子的妒忌,她也絲毫不以為意,她隻管把她祥和包容的愛,毫無保留地獻給她的心上人。

孛兒帖對合答安的妒忌,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作為成吉思汗的心腹,木華黎決心去勸勸孛兒帖,讓她想開一點兒,不要總是鑽牛角尖。

“我尊貴的女主人。”木華黎雖然一向話少,對她卻是苦口婆心,“您是大汗心中很重要的女人,在整個蒙古國享有無上的榮耀,為何非得跟合答安過不去呢?她隻不過是一個真心關心大汗的女人!”

“我就是容不得這個女人!”孛兒帖顧不上作為皇後的臉麵,直言與木華黎說,“她隻是個女奴,憑什麼就能贏得大汗的歡心?我不甘心!我不能讓她整日纏繞在他的身邊,木華黎,你若真當我是你的女主人,你就幫我想想法子!”

木華黎繼續勸慰她:“縱有烏雲千般遮擋,太陽難道就不出來了嗎?大汗等了那麼多年,才終於盼來合答安,您若一心同他作對,隻會令他越來越反感!”